“那时候,您在哪个单位?”家旺见主任动了感情,轻声问。
“我在司令部当通信员啊,那天在团指挥所,与团长在一起。听说前边出事了,遭敌人伏击,有三台车被火箭弹直接击中起火,伤亡情况不明。团长立即带着人往前边去了,留下我和一个通信参谋守电话。后来得知,一共牺牲15人,9人负伤,另有2人失踪……”
“史料上只说他们误入敌占区,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误入敌占区呢?”家旺有些不解地问。
“唉,这事说来话长,当时我军正在迂回穿插,往前挺进,步兵往前面冲,配属的炮兵在后面跟进,给予及时的火力支援,但有一处地方残敌没有完全肃清,山顶阵地被攻占,半山腰的一些岩洞里却藏匿着大量敌人。魏参谋长他们经过那里时,看到了摆在路上的石头,以为是敌人逃跑时设的路障,没想到那是前头经过的步兵所做的警示标志,于是将石头搬开,开了过去……”说到这里,罗主任停下来,抬头看了一下窗外,又将目光收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支点着,嘴巴撅起来,用力猛吸了几口,浓浓的烟雾立即向上飘升、扩散,最后从窗口逸出,消失无踪。
“那宣传股长自杀又是怎么个情况呢?”家旺再问。
“郭股长当时身负重伤,双腿被炸断,全身血肉模糊,警卫战士张怀远背着他往后撤,跑了一段路,见到灌木丛中有个山洞,便把他背了进去。外面枪声很急,我们的人在山沟里,就地抢占地形进行还击,边打边撤;岩洞上的敌人居高临下,一边用火力封锁我方退路,一边往下冲,企图一网打尽。郭股长身上有个文件包,是参谋长交给他保管的,里面有一些机密文件,他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怕文件落到敌人手里,便将文件包交给小张,要他不要管他,务必把文件带回去。小张接过被鲜血浸湿的文件包,把它揣进怀里,却不肯离开他,要背他一起走。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郭股长命令小张把守洞口,阻击敌人。小张刚一转身,便听见身后一声枪响……”罗主任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来,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捏着烟嘴,眼睛空洞地看着桌面,轻叹了一口气。
“那小张后来怎样?”家旺问。
“小张刚从洞里出来,就被敌人发现,一串子弹打过来,他肩膀上中弹,只好又回到山洞里。这时候敌人已经压了过来,双方相距不到三百米,危急时刻,我三营前方观察所发现了敌情,立即调动一个炮连实施急促射,将敌人打了回去,我方人员才得以撤回。敌人躲在山洞里不出来,时不时放几下冷枪冷炮,对我构成极大威胁。为了尽快救出伤亡的战友,上级命令我团务必配合步兵在天亮前将山洞里的敌人彻底消灭。于是‘英雄炮八连’被调了上来,战士们怀着满腔的怒火,硬是肩扛手抬,将两门几吨重的火炮推上侧对面山头,对敌实施直瞄射击,三个齐射将敌工事彻底摧毁。”讲到这里,罗主任长舒了一口气,夹烟的右手往烟灰缸方向前伸了一段,但马上又收了回来,将烟蒂放进嘴里深吸了一口,直到烟头燃烧到了烟嘴,空气中有了橡胶的糊味,才将其放进烟灰缸,压灭了火。
“那小张当时为什么没被发现呢?”家旺紧抓不放,刨根问底。
“据说小张本在开始时就受了伤,接着肩膀上又挨了一枪,因失血过多昏迷了,直到半夜才醒过来,他趁黑爬出来,奋力翻过一座山岗时昏倒在地,被我方步兵警戒哨救起,直接送往后方医院了,二十几天后才传来消息。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罗主任不急不忙,很有耐心地解释着。他的表情轻松起来,不似刚才那么紧张了。
“所以大家以为他俩被俘了。”家旺似有所悟。
“不是吗,郭股长的爱人受不了,都得了精神病,多年过去了,一直只说一句话,就是要等她丈夫回来,问清楚到底咋回事,为什么要当俘虏?”
“那她去扫过墓吗?带她去看一看不就行了?”家旺天真地问。
“去了,当年就带她去了,但她疯疯癫癫的,就是不相信;后来又去了两次,慢慢的才好一些了。”
“哦,我明白了,怪不得她不怎么说话。”家旺重重地点点头:“多感人哪,听得我差点掉泪了。主任,我认为这事应该详尽地写进团史里,而不是简单的一句话。您说呢?”
“这些情况当时应该都做了整理的,可能是因为没有单独编团史,就只剩了师史上的这一句。真是可惜呀!”罗主任叹息着说。
“那我们就把它完整起来吧,主任,趁现在修团史,把它搞完整。”
“你打算怎么弄呢?”主任问。
“搜集整理相关资料,并派人去采访,特别是张怀远,要重点采访。哦,对了,张怀远现在何处?”
“他是湖南安化梅山人,80还是81年退伍返乡了,具体在哪里不太清楚。”
“安化梅山?那里离我们家乡不是很远,就让我去吧,保证找到他。”家旺高兴地说。
“行啊,干脆你把长沙这事情一起办了得了。”
“那太好了,我早就想去烈士陵园看看了。”家旺兴奋得什么似的。
“行啊,你小子,闹了半天是你自己想去。”主任别了家旺一眼:“打个报告给我,我要请示团首长。还有,把股里工作安排好。”
“好的,没问题!”家旺兴奋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