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已大黑,昏暗的灯光下,见自己躺在客厅的宽木凳上,亲人们围坐在方桌四周,大队的赤脚医生孟叔坐在上首,道:“醒了就没事了,先给他点吃的,明天我再来。”
孟叔是生产队里唯一的医生,家旺那时对于医生的所有印象,几乎都是从孟叔那里得来的。在家旺的记忆中,不管是谁家有人生病,或是学校组织给小孩子打预防针,都得去请孟叔;他经常看见孟叔一身粗布衣裳,穿着草鞋或是光着一双脚,背着那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到处跑,木箱上那个拳头大小的红色的十字特别醒目。大人们只要看到孟叔来了,看到他打开了那个神秘的木箱,紧张的心情便会立刻舒缓下来;而小孩子们见到了,便会拼命往妈妈怀里钻,生怕孟叔会用针扎他的屁股。现在家旺已经不是小孩了,不再害怕打针,此刻他平静地躺在木凳上,两眼充满感激地看着孟叔。
家旺的家原是几间木板房,因年久失修,被白蚁蛀蚀一空,破败不堪再不能住了,才建了新房。那是一栋由土砖和木材搭建的平房,共四扇五间,其中一间堂屋,一间饭厅,三间卧室。后面是猪牛栏和厕所,旁边一间杂屋兼作柴房。住房的里外均用石灰粉了,地面则是用三合土夯筑的。房子是自己建的,从做土砖、打地基、砌墙,到上房梁椽皮、盖瓦,都是自己动手,除了一些紧要的活叫亲戚或他人帮忙外,基本没有请人。
家旺清楚地记得父亲带着全家人起早摸黑用黄土制作土砖的情景:先取来黄土,加水搅拌成泥,再放些剁碎了的干稻草,继续搅拌均匀,用脚反复踩踏,使之成为具有糯性的熟泥浆;之后将熟泥浆一团团地用力甩进木匣中,用线弓刮去多余的泥浆,取下木匣,晾晒干便成了土砖。那建房用的几千个土砖,就是这样一个个做成的。盖那几间房,前后用了一年多时间,比燕子搭窝要难得多了。
虽然建了几间房,但家里人口多,床不够,李家旺小的时候不是在阁楼上打地铺,就是睡堂屋的谷仓,很少睡上正经的床铺。这次被蛇咬了,为了方便照看和饮食,便睡在了饭厅的宽木凳上。
第二天一早,孟叔来了。寒暄过后,孟叔进了屋,将药箱放在饭桌上,从中取出一个长方形铝盒,打开,加了些开水,再盖好,放在炭火上煮着;之后来到家旺跟前察看伤情,边掏出听诊器放在心口听着,问:“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
家旺只觉得右腿胀痛得难受,还没说话,父亲接过话茬,说:“好是好一些了,但肿没有退,还起了水泡,似乎更厉害了,怕是要搞些草药才行。你看呢?”
“嗯,可以啊,把春婶叫来嘛,我这里没有什么特效药,打的青霉素只管消炎,治疗的话还是她的草药好。”
孟叔说的春婶就是家旺的外婆,家旺心里盼望外婆快点到来。
“已经去叫了,应该等会会到。”模立答道。
“那好。我帮他打打针,再用点草药的话就会好起来的。”孟叔说着将烧得滚开的铝盒端到桌面上,打开盖,将水倒掉,凉了一会,从中取出镊子和针头,接好,吸上药,给家旺打了针。
父亲问好了?孟叔说好了。父亲问多少钱?孟叔说就给五角吧,乡里乡亲的,给点药钱就好。父亲一边从内衣口袋里掏钱,一边连声说着谢谢两个字。孟叔接过钱,清理好药箱,便准备出门。
孟叔是双龙大队的“名医”,经常要出诊,忙的时候被人追得团团转,这次也像往常一样,打完针便要走,母亲死拉着不放,才把他留下来。
母亲煮了一砂锅自酿的米酒,炒了一盘小菜和一碟花生米,请孟叔吃了。孟叔吃后满面红光,像个灯笼——其实,孟叔那时已得了严重的高血压,没过几年便去世了。孟叔死后,那里再也没有出过那么好的医生,以致于直到现在,人们还在深情地怀念着他。
孟叔刚走,外婆就来了。外婆不仅带来了草药,还给家旺带来了一小袋杨梅和几个鸡蛋。一看到外婆,家旺心里便踏实了许多,疼痛似乎也减轻了。
外婆边问情况边捧起家旺的伤腿仔细查看,口里喃喃地说:“真是毒蛇咬的,唉呀,可能是竹叶青……还好,处理得及时,阿弥陀佛……”
“竹叶青?要紧吗?”母亲不安地问。
“有点麻烦,不过用了我的药,慢慢就会好,只是时间要长一些。”
“要多久?”
“十几二十天,个把月也难说。”
外婆边说边从布袋里把草药拿出来,摘下叶子,一把把地放在口里嚼碎,吐在一块纱布上,从随身携带的小瓶中倒出一些药粉,和匀,做成药膏,待用盐水清洗完伤处后贴上药膏,再用布条扎紧。药膏一贴上去,便有一股冰凉清爽的感觉涌来,好像吃了清凉丸一般舒服。
“敷的是些什么药?”父亲小声问。
“就是蛇头草、七叶一枝花、半边莲、七星剑、鬼针草、金银花几种,这些药都是你认识的,用完了就去山上挖,可以外敷,也可以煎水服用。外敷的每两天换一次,内服的每天一副,分三次喝。”外婆交待说。
外婆那天吃了午饭就走了,监走时拉着家旺的手说:“旺宝,别焦急啊,外婆会给你治好的,你安心在家养病,要按时吃药、换药啊,佛会保佑你的。阿弥陀佛!”
家旺感激地点点头,说:“外婆,我知道了。”
由于开始一段时间没有结扎血管,蛇毒已经扩散,家旺的腿肿得很厉害,最严重的时候肿得像水桶,连裤子都穿不进去,又没有钱去医院,靠着孟叔的针剂和父亲上山采的草药治疗,在家躺了一个多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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