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这件事,家旺看到了人格的伟大力量。联想到任股长一年多来的工作,家旺认定,罗主任是他一生里的贵人,是他的“伯乐”,不仅对他委以重任,处处栽培他,帮助他,还能充分听取他的意见和建议,不计较他的缺点和过失。他从内心感激这位首长,把他引为知已。
这段时间,李家旺带领相关人员加班加点地编辑团史,并亲自执笔,给七九年牺牲烈士作了传,作为附件编在了团史里。“三史”编辑工作终于于元旦前最后收官了,团史馆的整修恰好也在此时完成,两项重要工作同时圆满结束,让罗主任非常开心,亲自请团长政委来检查验收。团首长对政治处和组织股的工作表示满意,并给予了很高评价。家旺心里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连走路都昂着个头,像只骄傲的大公鸡。妻子大菊见了,问他什么事这么神气,家旺笑而不答。大菊再问,家旺才说:“晚上主任请客,我不在家吃饭,你们自己吃吧。”
在营门外的一家饭馆里,摆了一桌酒席,除了“三史编辑组”十人,分管此项工作的夏副政委也请来了,正好一桌满的。菜是常规的菜,无非是鸡鸭鱼肉河虾之类;酒是普通的酒,是那店里酿制的保健酒,是用高浓度的白酒泡制的——说是保健酒,其实也只是一个噱头,除了几只当规和一小条人参,再没有其它,估计也就十几块钱一斤,再贵不到哪里去。
政治处是个清水衙门,罗主任手里,连同办公经费在内,一年也没多少钱,每次请客,他都要掂了又掂,到哪里吃,花多少钱,请哪些人,都是亲自做好了计划,再叫人去落实的。
虽然没多少钱,但礼数不能少,该请的得请,该吃的还得吃,形式上不能减,就只能在质量上做文章,于是,门口那家小店,便成了政治处的首选。每次请吃,都是到这里来,那里的老板和员工,便都像自家人一样混熟了。
这天晚上,家旺因为高兴,喝了不少酒,结果醉得一塌糊涂,摇摇晃晃走到家,往床上一倒,便哇哇吐起来,像老母猪下崽一样,弄得满地都是。吐了几轮才睡觉,头脑还是昏沉沉的,床铺好像在转着圈,身体漂浮在空中,不着地似的。第二天早晨大菊做好了早餐叫他来吃,他嗯嗯地应付了几声,翻个身就又睡去了,等他睡醒了起来,胡乱地吃了几口面条,急忙忙赶到办公大楼时,早已过了交班时间。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谭干事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家旺打了开水泡了茶,便坐了下来办公,一时无事可做,便拿了报纸来看着。
看了一会,便有人喊报告,家旺抬头,见是公务员小郑,便说了一声“请进”,小郑将一个文件夹交给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家旺打开一看,见是师党委的文件,是由组织科下发的,团首长已在上面签了字,心里便是一惊:怎么这文件直接到首长那里去了?
家旺将文件看了一遍,按首长的指示做了落实,正好主任从外面回来,进了办公室,家旺便跟了过去,还没说话,主任便问:“早晨去哪了,怎么不来交班?”
家旺便将醉酒的情况说了,主任说,你小子,其它还可以,就是喝酒不行,得加强锻炼。家旺的心思不在喝酒上面,随便应付了一句,便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主任看了一下那个文件,说肯定是你们股里没人,正好我也不在,师机关直接将电话打到首长那里去了,你就等着挨批吧。
果然,第二天交班时,李家旺被团领导点名批评。领导的话很重:知道你们组织股是干什么的吗,是党委的秘书机构,是机关的服务窗口,你们倒好,连个值班的都没有,还要我来给你们擦屁股,当通信员!
这是李家旺第一次受到这么严厉的批评,而且是在刚刚受了表扬之后,心里一时接受不了,二三天打不起精神来,就好像从热水池子一下子跳进冰河中,那种反差实在太大。但仔细思之,领导的话并不过分,是自己考虑问题不周,加上喝酒贪杯而误事,要是真出了问题,自己根本负不起那个责,甭说批评了。自己原来又是怎样要求部属的,遇到类似酗酒误事和离岗的问题,自己会如何处理?是不是只会更加严厉?可为什么批评别人可以,批评自己就不行了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思想和作风?
通过一番平静的反思,家旺终于醒悟,是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有了唯我独尊和骄傲自满情绪,必须立即予以纠正。星期五下午的党支部民主生活会上,家旺对自己近期的思想行为进行了剖析,就上次迟到和离岗事件进行了检讨,对大家促动很大。罗主任也做了自我批评,说自己没有控制好场面,导致醉酒,平时对大家的要求有所放松,执行纪律不够严格,当老好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言,场面很是热烈。通过这件事,家旺过了批评观,心智愈加成熟了。
喝酒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即“酒文化”。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酒肉朋友”,“酒香不怕巷子深”,“醉翁之意不在酒”,“酒不醉人人自醉”,等等。确实,酒是个好东西,中国的酒文化已经传遍世界。但酒也有副作用,酒后伤人,酒后失德,如此种种,也是屡见不鲜。现实生活中,多少人贪杯误事,有的甚至惹下事端,丢了性命。有酒后驾车发生车祸的,有喝多了酒精中毒的,更多的是长期嗜酒导致酒精肝,这样的例子时时都会发生。但人们似乎已经麻木了,在传统的文化面前,或随波逐流,或碍于情面,或有意为之,有意无意地助长了酒风,放松了对酒的警惕。
酒不喝不行,喝多了也不行,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不喝,每次喝多少,怎样把握这个度,就是很关键的了。这不仅反应人的性格,更反应了人的修养,是自控力和世界观的一种体现。
家旺本来不喝酒,是在部队上学会的。部队里有喝酒的风气,战友和同乡在一起,常喝点小酒,以图个热闹,加上军人性格豪爽,年轻,身体好,于是喝起酒来便会尽兴而为,不醉不散。从一小口到一小杯,从一小杯到一大杯,家旺的酒量也在不断见长,如今也能喝几两白酒,不再是沾酒便醉。酒量见长的同时,其实是肝脏的敏感度在降低,也就是对肝脏的损害在加大,当酒量达到一定的量时,肝脏也就差不多变成没有知觉的木头了。这一点家旺心里是清楚的,并已经有了某种警觉,特别是当他看到身边相继有人因长期嗜酒而患肝病时,他的心里有过某种震动,尤其是在他参加一位老领导的葬礼时,他的心中有过一丝刺痛——老首长戌马一生,没有牺牲在战场和工作岗位,却倒在了酒桌上,这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事啊!但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事情没有发生在自身,便不会那么在意。家旺也不例外,虽然知道醉酒的危害,但喝起酒来还是难免会醉。这次家旺因醉酒而误事挨批,对他的触动远大于醉酒本身,这在客观上帮了他的忙,使他对酒文化有了深入的反思和全新的理解。从此以后,家旺建立了一套自己的“酒规则”:酒当喝则喝,不当喝则不喝;喝酒要适度,能喝多少喝多少,决不勉强。他自己不劝酒,也不喜欢别人劝他酒。喝到不能再喝了,或者有人硬要劝他喝时,他会将酒杯倒扣过来,宁愿得罪你,任你如何也不喝。
……我没、没、没醉,别拉我,我还能喝,……再来一杯!喝!别娘、娘儿似的,喝、喝、喝了!说来也是奇怪,每当喝到酒量的顶点,头脑晕晕乎乎时,家旺的脑中便会出现那位老领导喝酒时的形象,那迷蒙的红眼睛、紫青色的脸膛和脖颈、浸在油汗里的没了顶的头颅、哆嗦着手端起酒杯一饮而下时的兴奋表情,是那样的清晰、分明,就好像正在发生似的,活灵活现。这时候,家旺便会在自己的腋窝下狠劲地抓上一把,就好像中了署,需要刺激一下那部位的神经似的,待胳膊乃至周身一个闪电般的麻木过后,头脑便会立刻清醒起来,提醒自己到了该翻酒杯的时候了。
大家慢饮,我喝高了,失陪!这时候,他会站起身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翻转酒杯,倒扣桌上,坚决不再喝酒。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措施,说它不够意思也好,不太礼貌也罢,比起喝醉酒出洋相、损害健康来,要文明得多。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一个较真的人,他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任何人也别想阻拦;喝酒也一样,他说不喝了,就不喝了,任谁也没办法。他是这样的个性,大家也只得由他。多数情况下,到了这时候,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家旺这一翻杯子,也就不好意思再喝下去,只得喝了杯中酒做团圆,一班人作鸟兽散。当然,如有没喝够的,尽管尽情喝吧,他也不会阻拦——他已经放杯了,你们还要喝,醉死了也与他无关!生命是自己的,自己不爱惜,谁能保护你?
人自己不能选择生,却可以选择死。生的选择权只能在父母,死的选择权却可以在自身。死的方式有多种,老死的,病故的,意外的,轻生的,被处决的……不论何种情况,都与自身有关。有些事情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看似无辜,实则相关。不要说一些人的死完全可以避免,比如轻生和被处决,就连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故和疾病,也是有着人为的因素在里头,是与自身脱不掉干系的。就个人因素而言,死于肺癌的人多因抽烟,罹患肝病的人多因嗜酒,得性疾病的人多因不检点,出车祸的人多因酒驾和开快车,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明朝的袁了凡,因抽烟、熬夜、心眼小、好争辩、爱生气,被人断定只能活到五十三,而且不能有后,但他后来听了云谷禅师的点拨,改掉了身上的那些坏习气,修身养性,多做善事,结果不仅活到了七十四,而且事业有成,子孙满堂,成了改变命运第一人。他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书,这就是那本几百年来影响深远、始终光芒四射的奇书——《了凡四训》。他不仅活着有价值,死后还能影响人。由此可见,人的命运并非天生就注定,而是可以改变的。生命的意义由生命的价值决定,与长度相关但并非相等,不一定活得越久就越有意义。而生命的意义和价值都是由自身的行为决定的。人固有一死,但死的方式不同,意义也就不同。所谓雁过留声,人走留名;虎死不倒威,人死不掉价,人要死得有价值,有尊严,才不枉为一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