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心操办的一次相亲竟半天时间不到就被宣判出局,周琳的父亲一下觉得自己的计划有点任重道远,随后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反省和总结,答案是光有房子还不行,男方还得有主见,像个男子汉,能保护自己的女儿。随机给舅妈通了电话,在原有要求的基础上再增加了几条,舅妈回答他尽量帮忙找,但不一定能找到这么贴切的,父亲说不一定要全符合,只要比这次这个好就行。
周日,周琳本打算在家睡个懒觉,把上个星期失去的睡眠都补回来,可父亲一大早就来敲房门,告诉她今天要去爷爷家,问她去不去?她想说不去,想在家睡觉,但转念一想,就算是真的在家睡觉父亲也未必相信,还是让他少猜疑为好,长此猜疑下去非走火入魔不可,因此只好答应了下来。
在车上周琳睡了一路,到爷爷家时也分不清时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无精打采。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抚摸着脸颊很温暖,很舒服,周琳从屋里搬出凳子坐在外面的空地上晒太阳,不一会就打起瞌睡来。
姑妈今天也在爷爷家,看到周琳这个样子就叫醒她去床上睡,她说外面太阳暖和,屋里凉睡不着。姑妈没有再勉强她,转身回到屋里和周琳的父母说话去了。
中午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时,周琳才发现原来大伯大婶也在,堂弟也来了,估计他一来肯定又躲在里屋里玩游戏,所以一直没看见。这个堂弟就是当初被周琳父亲叫去陪文啸的男孩,很喜欢玩网络游戏。
三口酒下肚,周琳的大伯突然问:
“琳琳,听你爸说,昨天你相亲去了,后来没看中是吧?”
周琳猛地一震,心想,怎么吃饭的时候也问这种无聊问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同时心里又埋怨父亲怎么如此多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用的着满世界宣扬吗?关于这件事她已不想再提起,但碍于长辈的情面和尊敬,她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大伯的话是**,炸完了自己震响了旁边的大婶和姑妈两捆炸药,先是大婶说:
“这有什么要紧,没看中就没看中,我们家琳琳这么漂亮,又那么能干,肯定要找个家里条件好,人长的帅的,赶明儿婶给你介绍个好的。”
姑妈接过话说:
“光这些还不够,还要听老婆的,不要像你姑父一样,自己老娘说句话就像圣旨似的,我说的话就成耳边风,不当回事。”
大婶:
“对的,一定得听老婆话,不然女儿嫁过去在家里没地位,要受欺负。”
姑妈:
“家里条件要好,父母要有退休金和养老保险,老人生病花钱可是没边的,要是碰上倒霉事,把儿女的钱都花光了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更受罪。”
大婶:
“就是就是,我上个月治个感冒还花了两三百呢。”
父亲趁机插了一句:
“你们说的这些都没用,她自己主意很大,可以把爱情当饭吃。”
说完望着周琳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会驳回自己的话。而在吃饭前,他就已经和在座的各位长辈达成了统一思想,他们今天都是自己的后援,就等周琳反驳,而后他们才可以帮他一起辩论,向周琳施压。
父亲的这点小心思,周琳怎会看不出来?今天来此根本就没打算要对他们倾诉衷肠,或者开一场辩论赛,只想守着心中那片小天地不对外开放,也不许任何人进来践踏。父亲的话就当作没听见,只吃自己的饭。
女儿能看破父亲动机,父亲未必也能猜中女儿心思。周琳的继续沉默令父亲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可又不好把意思再重复一遍,转而叹息一声:
“要是我生的是儿子就好了,就用不着操这么多的闲心,他在外面找什么女人,只要他管的住,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我都无所谓。”
父亲的话一句比一句杀伤力大,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赴死精神,今天非得逼周琳出言反抗不可。可周琳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冷言热讽,就算此刻父亲拔刀把她杀了,她都不想从嘴里说出半个字来。
让大家意外的是,周琳的堂弟突然把话接了过去:
“谁说生儿子就不操心,我妈还经常对我说,要是生个女儿就好了,大了找个人嫁了就是,省得在家里老招自己烦。”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谁都没预料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会冒出来搅局。大婶用手在堂弟身上打了一下做做样子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
周琳看向堂弟时,堂弟也正看着他,咧着嘴笑,周琳也想笑一下回敬他,可脸像被麻痹了一样,僵硬着笑不起来,只嘴角动了下,变成了苦笑。
大婶接着又说:
“大哥你也别太着急,找对象这种事情急不来,多多少少还是要看点缘分的。”
父亲经两次用狠话激周琳都没有成功,心中大致也猜出了七八分,看样子女儿今天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会开口,今天约大家到此帮自己游说的计划显然要以失败告终。思前想后觉得再激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无限感慨的说:
“其实我的要求不高,家里有房就行,以后有了孩子不用跟公公婆婆挤在一块,麻烦!家里也不用很有钱,现在我们城里老人都有养老保险和退休金,只要没大病大难的根本花不了孩子几个钱,两口子能安安稳稳,衣食无忧的过日子就行。”
父亲的一番肺腑之言说的入情入理,在座的大伯大婶,姑妈以及八十好几的爷爷无不为之动容。在他们看来,父亲的要求确实不高,简直可以说用没有要求来形容,但为何偏偏就实现不了?他们实在不理解周琳的心中是怎么想的,现成的凤凰不好好的做,非要飞下枝头去做凡鸟。既然周琳的父亲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也再无可说,只是断断续续的说些两面话,叫周琳要理解父母,父母把她养大不容易之类的。周琳始终都没出一声,假装听着,心却早已飞往九霄云外,一个处处都有文啸和她自己欢声笑语的地方。
饭后,女人负责收拾台面和打扫卫生,几个男人仍围着桌子喝茶抽烟。周琳百无聊赖的又回到空地上晒太阳,堂弟此时跟了出来,在后面叫住了她:
“姐,是不是我的未来姐夫来上海了。”
周琳惊奇的问:
“你怎么知道?”
堂弟说:
“除了察言观色还可以用耳朵听的嘛!”
周琳走近小声的问:
“那你还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堂弟:
“没听全,只记得你爸说要想办法把你们俩拆开,要尽快帮你找一个上海本地男人,其它的就不记得了,我妈还说要帮你介绍,她那点关系户我清楚,过嘴瘾而已,真要她去找,找不出一个像样的。”
周琳听后有点感动也有点难过,感到的是眼前这个弟弟做了她的间谍,跟自己站在了同一阵营;难过是父亲真把文啸当成了坏人,要不然也不会处处向人鼓吹自己的看法,长此以往,父亲对文啸的恨只会越来越深,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出现两个男人握手言和,把酒言欢的一天?一边是养育自己的父亲,一边是毕生所爱的男友,周琳立在中间被两边使劲的拉扯着就要被撕开了一样痛苦不堪,关于对美好未来的那片幻想的前景,正一点一滴在周琳的脑海中模糊开来。
堂弟见周琳被点穴了一般面无表情的不说话,知道她心里难过,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或许不打搅她,让她独自安静的呆会会更好,从而转身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摆放在周琳的身边,也没有说话,放下后就又回去玩电脑,他相信姐姐是懂他的,周琳确实懂他,在心里跟这个弟弟说了句谢谢。现在的周琳心里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温暖,哪怕再微小的关怀都会令她觉得如沐春风,感恩戴德。
女人们把该做的事做完后,开始催促着回家,大伯和大婶先走,走的时候喊了几句堂弟一起走,堂弟没答应,说是等会走。周琳走到屋里跟爷爷告别,爷爷拉着他说:
“你一直都是我们家最听话的孩子,是我们的希望,上次你大伯去医院看你妈时见过那个男孩子,回来跟我提起过,我也不答应,你应该找个配的上你的人,这个男孩子的家离我们太远,我不放心,你回去好好想想,不去高攀,也不要下嫁。”
爷爷的话说的轻缓适度,却铿锵有力,周琳两颗豆大的泪珠猛地滚了下来,忍也忍不住。记得爷爷曾经对她说过,男孩子家里没钱不要紧,关键是心要好,会疼人。可如今却变的跟父亲一样,还是钱最重要。她曾经还一厢情愿的以为,就算家里所有人都反对,至少爷爷不会,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连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偏向了自己,面对和文啸的这份情真意浓的爱情正遭受着如此多的磨难,真希望老天能出手相助一把。
回家的路上,周琳在想,其实早上就算自己说不来,最后也会被父亲找理由拉来,这次聚会一开始就是父亲设的局,引她来和各位长辈对质,还好自己没有与他们理论,否则只会引火烧身,被他们自以为是的真理和人生经验教育一通,最后会落得个蛮横任性,没心没肺的罪名。
上海的气温一天比一天冷,公交上的移动电视报告说,下个礼拜申城将出现霜降天气,最低温度8度。在深圳住惯了的文啸已经几年没有经历过如此寒冷的冬天,所带来的衣服除了短袖就是外套,一件御寒的保暖衣也没有,每次出门都被冻的牙齿嗑的咯咯响。
刚开始还会背着相机去上海各个景点走走拍拍,后来冻的实在受不了,干脆每天呆在屋子里对着电脑做设计。当天晚上只要周琳不加班,就会提前一个半小时出发去她的单位等她下班,然后俩人找个小餐厅点个快餐,每次都是周琳看着他吃,周琳说不饿,经常要陪客户吃饭,肚子吃油腻了,看到饭菜都没什么胃口。
吃完饭出来,两个人就拖着手去附近转转,看到路边有公共长椅就坐下来抱抱,亲热亲热。晚上的气温自然比白天要低,但俩个人无论是刮风还是下着毛毛细雨,都不情愿过早回家,总要拖到9点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家。
周琳真应该庆幸自己还可以用手机和网络跟文啸保持联系,就算见不着面,彼此还可以用文字和通话交心。父亲能做到的也就是如此,尽量不要让他们见面,如果非要把事情做绝剪断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把女儿逼的太紧,恐怕会招来离家出走的后果,这是他最害怕看到的结局。可他又不傻,心知肚明女儿和文啸私下里肯定有联系,而且是很亲密的那种,唯一能扭转目前局势的办法就是尽快物色出一个竞争对手,把文啸打败。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在文啸和周琳不畏严寒的私会中流走,当然,也同样会在周琳父亲心焦如焚,却又百般无赖的等候里走过。老人每天都会给周琳的舅妈通一次电话打听进度,舅妈每次都说不要急,哪有那么快,又不是去菜市场买菜,这种事情总要慢慢挑选的。每次答案都一样,说的不烦听的都烦了,思考再三,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每天在家没头没脑的等,倒不如自己亲自去打听。
周琳的父亲大半辈子做事没像现在这般雷厉风行过,而且是越想越干越有劲,一个计划失败了,马上就会想出第二个,第三个。想到了就马上去做,毫不含糊。然而,筹谋计划和实际操作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出门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正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以前在公园经常和自己下棋的老赵,几个月前就听说他也在忙着帮女儿张罗对象,不知不觉快两个月没见到他了,不知道后来怎样,何不去他那里取取经。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自己想去做,就一定能找到做事的方法,老人不觉有点得意起来。
老赵的家,周琳的父亲去过一次,那次去是因为老赵的女儿从外地出差回来,给他捎回了一副用玉做的象棋,特意邀请他去观赏对局。地址不难找,坐76路公交车就可以经过,小区是老民房,里面长着很多大树,小区门口有一对石狮子,有一只石狮子的嘴巴掉了一大块,嘴里含的石球不知道被谁抠走了;小区马面对面是个菜市场,靠近菜市场的那面马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摊。
凭着这份记忆,周琳的父亲很快找到了老赵家的门,开门的是老赵的老伴,老太太认识周琳的父亲,以前她也经常和老赵一起去公园散步。面对周琳父亲的突然造访她显得有些惊讶,但这份惊讶很快就消失了,随即把门完全敞开,邀请他进屋,周琳的父亲进屋后还没看到老赵出现就问老赵去哪里了?老太太一边倒开水一边说走了。周琳的父亲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直到他看到挂在墙上那副老赵的遗像才恍然大悟。身体仿佛人在睡梦中失足跌落悬崖吓到惊讶一般咯噔了一下,吱吱唔唔喃喃着嘴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太太把装好开水的杯子递到他手中说,走了快一个月了,突发脑血栓中风,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没撑过来。
周琳的父亲望着老赵的遗像没有说话,心中泛起无限惆怅,真是人生无常,几个月前还和自己一起下棋娱乐的老友,竟悄无声息的走的如此突然。当时老赵看上去精神很好,在公园里还到处问人家家里有没有没结婚的儿子,一点得病的征兆都没有。想到此处,他突然联想到了自己,自己现在何尝不是当时的老赵?也是帮女儿找对象,也是东奔西跑,到时会不会也像老赵一样突然发病死了?可要是真这样死了还真有点不甘心,辛苦养大的女儿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便宜了姓文那小子。
老太太知道他是在怀念昔日的棋友,不忍打断他的情感链条,给自己也倒了杯开水,用手捂着杯子取暖,坐在一旁静静的也盯着镜框的老赵。少顷,周琳的父亲也坐了下来,想喝口水润润喉,水烫,只沾湿了嘴唇,说:
“你女儿呢?”
老太太:
“出国了,这次他们单位派她去学习,要在那边呆两个月才回来。”
周琳的父亲:
“之前看到老赵在帮女儿找对象,后来找着了吗?”
老太太笑了笑:
“找是找到了几个条件符合的,但是她不肯去和人家见面啊,我们劝了几次她也不听,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们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她们自己过的好,我们也就知足了。”
听老太太这一席话,周琳的父亲突然感到有些惭愧,相比之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行为,像是做了自己女儿的恶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老太太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倒是自己差点忘记问人家这次来的目的:
“你这次来找老赵有什么事吗?”
周琳的父亲自发现老赵已经去世后,就没打算再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现在既然被问起,索性就说了吧:
“我是记得老赵以前帮女儿找过对象,应该会有一些经验和方法,所以想来找他讨教一点,因为我最近也在帮女儿找对象,可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老太太:
“你可以去人民公园看看,那里每天都会有很多出来为自己儿女找对象的老头老太太,我们当初也是在那里找到的信息。”
周琳的父亲相谢一声后就没再继续说相亲找对象的事情,只是客套的问了一些老太太家里的情况,以后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给他打电话,老太太也是厚道人,不想麻烦别人,但最后还是被周琳的父亲硬逼着在手机里存下了电话号码。
从老赵家出来,周琳的父亲一路上心里都不能平静,从老赵想到自己,再从自己想到妻子和女儿,接着他又想到年初妻子发病住院,当时也是中风,如果当时也跟老赵一样没有撑过来走了,现在是不是也像赵老太太一样孤苦伶仃的过完剩下的岁月?虽然女儿不像老赵的女儿要经常出差出国,但她要是跟姓文那小子跑了,那还不如老赵的女儿,出国最多也不过两三个月,回来后一样能看到,可要是跟别人跑了,恐怕一辈子也见不着几次。想到此处,他突然觉得人活着似乎没什么意思,仿佛人活着就是为了等死一样,有些人不想死或者还没到死的时候,老天也要突然把他弄死。
回到家中一改往常,没有开电视也没有问妻子做饭了没有,换好鞋子径直走进客厅,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心里接着想事情。此时此刻他居然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做法,每天这样监视着女儿的行踪到底应不应该?强迫女儿和那个男孩子分手到底是不是对的?女儿认为的幸福和他理解的幸福区别究竟在哪里?女儿以前挺开心的,活泼好动,有说有笑,再看看现在,整天愁眉苦脸,下班回家说不了三句话,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世上的事往往就是如此,越往好的方面想,就越觉得意义重大;越往坏的方面想,就越觉得罪大恶极。周琳的父亲接受不了自己是错误一方的结论,重新理了理头绪,然后把矛头直接指向文啸,是因为文啸,如果他不来上海,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家中最近的突变,正是因为文啸的到来而引起,看来光给他找个竞争对手还不行,把他赶回深圳才是上策,只要不给俩人有碰面的机会,相亲的计划才能有更多的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