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苍竹一般指节分明的手指在琴键上弹奏出最后的几个轻灵的音符,那双手停了下来。
凌冷琼扣上琴盖,轻轻抚摸了一下这架钢琴,搭上布,从凳子上起来。把凳子放到他坐之前的位置,确定自己完全还原之后,凌冷琼才转身。
“啪啪啪”,凌兰对着凌冷琼笑得非常开心,为凌冷琼的演奏发自内心的赞叹鼓掌:“兄长弹得真好。这首曲子是什么?”凌兰压下自己身体的反抗,自然地微笑,尝试性的与凌冷琼交流。
听到凌兰这样叫他,凌冷琼有些疑惑地看着凌兰,幽蓝的眸子里荡漾着细碎的光芒:“《少女的祈祷》,才多久没有上过音乐课,你连这首曲子都忘记了。”凌冷琼的责问就像一个陈述句,听不出责备,也听不出宠溺。
“我最近记忆混乱,什么都是记得马马虎虎。”凌兰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到现在的确没有看过一本这里的音乐书。刚才凌冷琼脸上细微的变化,她可没有错过。凌兰暗自猜测到底是什么情况,毕竟就算是名不副实的已经从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的曾经的家人,也不会直接就恶语相向吧?难道“兄长”这个词也是叫不得?那凌兰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个男人了。
凌冷琼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松开自己的一颗纽扣,整了整自己的袖扣,神情倦怠道:“既然回来了,一起吃饭吧。”
“好啊。”凌兰笑着答应。从面上根本看不出她现在的迷茫。
贝尔曼今天早上说了凌冷琼可能会回来,结果到了晚饭时间就回来了,还真是准时啊。
“身体怎么样?”凌冷琼随口问道。
凌兰走在凌冷琼身边,眼角余光打量着凌冷琼,回答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凌冷琼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就在他胸口的位子。
虽然是学音乐的,凌冷琼身体似乎也很好,身体并不会显得单薄。鹰钩鼻却有点偏直,唇瓣厚薄适中浅粉色,看上去很柔软。眼睛是那种幽蓝,乍一眼看去更像黑色。眉宇开阔,桃花眼有些细长带着慵懒的风情,但是在他的脸上却更显得精神专注。
凌冷琼在行走间还带了点干练的意味,如果穿上一袭青衫,说他是从古代走出的翩翩君子也不会惹人怀疑。不过他身上现在还穿着燕尾服,每一处都妥帖匀称,叫人挑不出错处。
“兄长,今天的音乐会怎么样?”凌兰出于客气,还是问了一句。看到凌冷琼,她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熟悉,又十足的陌生。在这种出于自己的感觉之下,还有深深的想要逃避的感觉。
凌冷琼偏头看了一眼凌兰,道:“他们很满意。”然后闭嘴不言。“兄长”这个词,听起来文绉绉的,以前的凌兰绝对不会这样称呼他。贝尔曼所说的失忆,看来是确有其事……只是,从看到这个所谓的失忆的凌兰的第一眼,凌冷琼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很满意’凌兰咀嚼了这句话,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并不满意了。看起来,她的哥哥也是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的人。他心情不好还能将少女的心情如此展示,看来钢琴技巧上,凌冷琼已经有了准大师级的水准了。至于他音乐之中的感情……好像还有点怪怪的。
凌冷琼脸上的表情很少,但是凌兰可以断定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像是对自己不满的那种不高兴。似乎可以感觉到他的温柔……这倒是和那张照片上给她带来的感受完全不同。而那种逃避的心理,却硬是让凌兰强行压下了。
餐桌上还是传统的中餐,而且还是调理身体用的药膳。味道清淡,有的菜还带了微微的苦涩滋味,凌兰本来想让贝尔曼准备一点其他饭菜的。转念又想到,贝尔曼一向考虑周全,估计还是凌冷琼自己说过不用费心去准备的话。
用筷子吃饭的凌冷琼脸上透着微微的笑意,药膳吃得也很开心的样子。凌兰看他自己没反对,也就不去自作多情了。
两个人都安静地吃饭,筷子夹菜的时候完全没有与盘子碰撞的声音,凌冷琼就算是喝汤,也是微微吹一口气,安静地抿了一口,汤匙与碗也从来不发出碰撞的声响。
凌兰看他那样吃饭,自己也不能显得随便了,跟着展现自己良好的餐桌礼仪。
一顿饭吃得非常寂静,但是却并不压抑。
好几次凌兰都抬头去看她这个哥哥,虽然有些话很想问,但是要说出口的时候就觉得又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不熟悉,而就算是原主其实和她的哥哥也没有什么话讲。而且,她猜测,原主和凌冷琼必定有什么恩怨,还是被凌冷琼狠狠欺负过那种。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精神,两个人相顾无言的吃完了饭。凌兰本打算就上楼了,但是凌冷琼却没有让她就这么上去。
“花园里聊聊天。”凌冷琼说道,径直就往门外走了。凌兰反应过来,跟着出去。
“坐上来。”凌冷琼站到秋千后面说道。
凌兰眉毛跳了一下,硬着头皮坐上去了。不过这样也好,凌冷琼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也不用过于费心去猜测他的眼神有什么深意。而她也有空想一想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应对。
“兄长,有什么事吗?”凌兰问道。凌冷琼也不至于一见之下就知道她已经换了魂儿。
“我和刘斯民是朋友,他说你争取到了一个角色。”凌冷琼的声音又淡又轻,有种微风拂面的温柔感觉,又被他自己说话不走心的冷漠冲淡温暖。实际上,凌冷琼不过是看到了秘书小姐递上来的报告,他与刘斯民也只在某些文艺汇演之类的地方见过几次,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凌兰手抓住秋千的吊绳,凌冷琼轻轻推了一下,秋千顺势摆荡起来。脑子里迅速反应,想猜到凌冷琼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奈何与凌冷琼这个人并不熟悉,无法得知他的内心。
“只是个小配角,兄长不用太上心,”想了想,又道,“这个角色其实是刘斯民老师推荐我去试镜的,说是一定会火的角色。”把自己的实情都告诉给他,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知道刘斯民是怎么说话的。怪不得会把这个机会留给仅仅只有一次表现优秀的她,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嗯,”凌冷琼的鼻音听不出情绪,“你真的打算就当一个演员了?”凌兰没有撒谎,凌冷琼也就没有对这件事深究下去。
“是啊,我已经明白了,其实演戏真的很有意思。”演戏的时候,你就不是你,谁都看不到自己。那不是很有意思吗?这样就不会受伤了啊。
凌兰望着脚底的青草,眸中晦暗一片。
“那么这次家族的音乐盛会你也不来了?”凌冷琼平静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凌兰却感觉十分难应付。凌冷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不清楚,他的问题其实也很难应付。不知道什么样的应对才是符合时宜的。
“兄长会去吗?”凌兰只能这样反问。但这个问题多半是肯定的答复。
“会。”凌冷琼没有迟疑就回答了。凌兰心里暗自点头。
凌兰点点头,道:“我当然也会跟着兄长去。兄长的音乐会会开到什么时候?”既然有人能帮她,那就没有任何地方去不得。
“最后一站是日本,七月。”凌冷琼的音乐会是从去年开始的,直到今年才会结束。音乐会已经在全球很多个国家都成功举办了,凌冷琼当然也很累。但是逢年过节必定会回来。
凌兰的话,让凌冷琼知道,这一次的音乐会,他们两人牵扯上了纠葛。
“兄长,这次意外,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音乐会的事,我就要多仰仗你了!”凌兰用欢快的语气说道,实则她的心里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声音恢复得差不多,但是她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是很明白。她需要凌冷琼在她身边多担待。
凌兰知道那张邀请函看上去很正式的样子,其实是凌家家族内部的交流音乐会。不过,因为史蒂芬妮·爱尔兰成了凌家的一员,所以届时也会有很多国外的音乐大师级人物到场。每一个年轻人都不希望自己丢脸,当然也会牟足了劲地拼命表现自己。届时,如果她出了什么差错,那就面上会很难看了。
凌兰虽然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世界,但是她也不想自己丢脸。凌冷琼这个粗大腿出现了,她自然不能放过。但是,她好像也不叫“凌兰”了,身份证上“萧凌兰”的名字还深深印在她的脑子里。
“好。”凌冷琼答应的很快,声音里似乎也有了几分笑意。凌兰的小心思完全被他看穿。
凌兰有些诧异地眨眨眼睛,她还真想不到凌冷琼会是喜欢帮助他人的性格啊。听到那一声“好”,凌兰想回头看看他是不是笑了,但她扭了一下腰又停下了:还是要小心谨慎一点为上。
“对了,兄长,”凌兰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把这个称呼叫顺口了,心理障碍减轻了不少,“我搬到你旁边的屋子了。”她活了这么久,还真的是第一次叫人兄长。凌冷琼虽说原主与他似乎有不少的嫌隙,可凌兰自己观人,又不觉得凌冷琼有什么坏心思。一边提防着,一边还是升起对他的好感。
“为什么?”凌冷琼的声音又恢复了沉静。
不知道他是不是不高兴,凌兰还是继续说道:“我出院医生要我静养,不过我原来的卧室颜色搭配太诡异了,我看的眼睛疼。就叫管家帮我搬一个屋子了。”
“我叫人把那些画都撕了吧。”凌冷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凌兰瞪大了眼睛,从秋千上跳下来,两只手稳住秋千,看着凌冷琼的冰山脸问道:“为什么?”
“随手涂鸦之作,不可陶冶情操。”凌冷琼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睛花了,她好像看到凌冷琼的脖子有一点绯红。旋即,她似乎明白了,笑道:“兄长,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看着这人变脸,似乎也挺有意思。凌兰身边甚少能见到这样的人。
凌冷琼抬脸,寒星一般的幽蓝双瞳看着凌兰,抿着嘴唇,却没有说话。只是他脖子上的绯红更深了,似乎耳朵上也沾上了红色。
“别不好意思了!”凌兰放开秋千绳,小跑到凌冷琼身边道,“我觉得兄长画的真的很好看。不用撕下来,我喜欢那些画儿,我的房间都变得别致了。”的确还是没有见过谁家的墙纸画会是亲手画的水墨画呢,就算有也不及凌冷琼的好看。
她生前看过不少水墨大师之作,那第一公子的水墨可谓一绝,但是太寂寞太孤高。凌冷琼的水墨画里虽可以看得出他的节气,但是却都是温暖的。那游动的锦鲤,都是鲜活的。
“你愿意就留着吧。”凌冷琼细细看了凌兰脸上的表情,确定她不是客气敷衍,也不再说要把那些画儿撕了的话。
凌冷琼想了想,道:“你要当演员,现在还没有经纪人,要我给你找一个吗?”这样的话,也方便看看这个失忆到底是真是假。
凌兰摆摆手,拒绝道:“还是不要了,哥哥。我不想你因为我欠什么人人情。”她才不想自己一来就要欠个人情。总觉得凌家里面家庭情况有些奇怪,凌兰还是想要依靠自己。凌冷琼的提议也不见得完全是好心。
“第一部戏是什么样的?”凌冷琼转过头突然问道。
凌兰想起剧本里那些奇怪的逻辑桥段,就有些羞于启齿,但是她还是坦白了:“一个间谍妓女,用来衬托女主角天真善良的。”
凌冷琼皱眉道:“这种角色……”刘斯民为什么会推荐这种角色?
“我演技不好,其实这个角色也有可取之处的,主要是要够好看的人才能演,演好了其实比女主还好。”凌兰看凌冷琼不像是赞同她演这种戏的样子,急忙解释。
“你开心就好。”凌冷琼只能这么说了。
虽然已经是早夏,但是晚上还是寒气重。凌兰穿得比较单薄,短袖和一条七分牛仔裤,寒风一吹还是冷的。
看凌兰打了个寒噤,凌冷琼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凌兰的身上,然后拉开距离道:“进去吧。”
凌兰拉拢衣服,快步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