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儿,我们的车也到了地方。
此时,天早已黑透了。铮亮的星星挂在一望无垠的墨蓝色幕布上,一闪一闪。山岭上的空气特别好,又没有灯光,星光熠熠的接天连地,像极了城市夜空中闪烁的明灯。
想着以后的几年就要在这荒山野岭上度过漫漫长夜,忍受着无法想象的孤苦和煎熬,我的鼻子酸了一下。
大个子瞪了我一眼。“咋?还娘们上了?”
我回瞪了他一下。“你他妈才娘们呢,你们全家都娘们儿。”
大个子嘻嘻笑了起来“哭就哭呗,还不让人说?人都丢了,还怕被笑话呀?”
“你他娘的才哭了呢,风吹的。”我又白了他一眼,跟着前面的人走进了哨所大门,留下他自己在后面屁颠屁颠的跟上来。
哨所里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开餐前,老兵杨建国带着我们这些新兵一起参观了哨所,里里外外走了个遍。这哨所虽然偏,虽然小,但是功能倒还挺全乎的,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了。
杨老兵指着后院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平地说“那是咱们哨所的院子,夏天在里面种种白菜,种种花,养养猪,到了冬天把猪一宰,够吃一个冬天的。杀猪菜一顿,可好吃咧。”
杨老兵是陕西人,可这东北话说起来,竟然一点也不含糊。
我那颗报效祖国的心呐,顿时碎了一地。敢情我从军的这些年,不用扛枪,不用上战场,天天就跟这儿种菜喂猪等着冬天吃杀猪菜玩了?想想都觉得委屈,我这一米八的身高,见不着血,见不着泪,就硬挺挺地给撂在这儿了冻缩缩了啊。
正待转身回去,菜园子阴影处的墙角里簌簌一阵响动。我扭头看过去,一个模糊的黑影迅速移动到栅栏旁边消失不见了。
“那是啥东西。”我问杨老兵。
杨老兵不咸不淡地说“嗨,这深山野岭的,啥都有。没准是耗子,也没准是黄皮子,猫狸子啥的。”
一听到黄皮子三个字,我忍不住乐了,冲着大个子打趣道“看见没,你仇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大个子一脸懊恼“你少扯淡哈,我这么大个子,能怕他们那些小杂碎?让他来,来一个,他周爷爷弄死他一个,扒了皮炖肉吃。”
杨老兵听我俩说着没头没脑的话,有些迷糊。问道“这咋刚来了一会儿,就结上仇家了呢?”
“没事儿,没事儿。”我笑呵呵地搂着杨老兵的肩膀往屋里走。“等回头有时间,慢慢给你讲。”
走了一天山路,每个人被颠的都不轻,没胃口也没精神,晚饭随便吃了一些大家就回去休息了。
可能是太过于疲乏,也可能是不适应这哨所里干冷的温度,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竟然怎么都睡不着。月亮明晃晃地从窗户照进来,撒上了一地的银白,也照的宿舍里跟开着20瓦的灯泡一样亮。
我直直地躺在床上,瞪着上铺的床板回想着日间在山上看到的那个白色的四蹄动物,像什么呢?像狗?没有狗那么大。像鹿,又没鹿角,一阵风似地跑在山脚下,长长的大尾巴呼哧呼哧地跟在屁股后面煽动。有些熟悉,又好像从来都没见过,只是似曾相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正在琢磨呢,一张苍白、冰冷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那目光呆滞,皮肤就像雪一样惨白,这分明不是一张人的脸!
我被这突然出现的家伙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但是手却没闲着,三个月的训练让我的应激反应特别迅速,管他是什么来路,对着那张脸就是一拳。
“哎呦!”一声惨叫随即发出,我也打一个挺儿坐了起来,浑身肌肉紧缩着,准备随时跟那不明来路的东西干上一架。
“武三一,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啊。”大个子龇牙咧嘴的叫唤了起来,因为担心吵到别人,这声音即便是怒吼,也压下了不少分贝。
一听是大个子,我顿时松了口气。胸脯扑通扑通的声音也一下子消失了。捏着嗓子冲上面说“周大个子,你他娘的才要死呢?大半夜的不睡觉,闲的没事儿吓唬我。”
“谁他娘的吓唬你了,晚上吃多了撑的不?”
周天捂着半边脸又把头探了下来,窗外的月光又重新照在他脸上,惨白的阴冷的面孔就这样又出现了,月光给他本来就瘦骨嶙峋的脸上又涂上了一层银白,再加上菱角分明的脸自带阴影效果,看起来,可不就跟骷髅一样么。想来刚刚确实不是鬼,我泄了口气,又四仰八叉地躺回床上。
大个子一边揉着脸一边说“我刚才睡不着,就在那儿想,你说这黄鼠狼难道真能像他们说的那么邪门吗?我这今天打死了一只,也没给人家收尸,冰天雪地的冻在那儿,连个坟包儿都没有,万一想不通,真来找我可咋弄?”
我缩在被窝里,把手脚捂得严实。本来热乎气儿就不多的被窝,被刚刚那么一折腾,早就冰冷的咂着四肢,懒得再去敲打他那榆木脑袋,只是瞪了他一眼,说“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肩上扛着肩章,手里扛着钢枪,挺大一大老爷们的还怕那些小兔崽子?要是它们真来找你,你武爷爷替你出气!”我嘴里这样说着,脑袋里却一瞬间闪过那双溜圆、乌黑,发出难以名状的光亮的眼睛。
大个子还要继续说什么,刚要开口,就听见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传过来。他立马闭上了嘴,立着耳朵听起来。
“你听见了吗?”
我会意地点点头。两个人一起屏息听着,声音却一下子消失了。
“啥动静?”
“闹老鼠吧?”我说“就像杨老兵说的,这深山老林里,有啥都不稀奇。方圆几百里没有人家,野猫野耗子啥的大雪天找不到吃的,不上这儿找上哪儿找?
大个子寻思了一下。“也对,以前在家里,也没少听见耗子打架。嘿,那小东西,吱吱吱的能吵上一宿,可烦人了。”
话音刚落,那“吱呀吱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次,听的更清楚。怎么形容这声音呢?就像小时候常常在镜子上、玻璃上用指甲故意抓出的那种让人犹如千百只虫子爬遍全身的感觉。在这深夜里,置身这雪岭荒原之中,这动静听起来让人不禁脊背发麻。
我正冥神听这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只见大个子的脸色突然变了。
一张原本在月光下就显得苍白的脸更加白的瘆人,眼睛斜在一旁,嘴巴张的老大,五官凝聚在一起纠缠着,像是被挤压变形的傀儡娃娃。看着他脸上瞬间起的变化,我顿时慌了神,不晓得他在这一瞬间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出现这幅表情,便顺着他眼睛盯着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月光下的窗户上,正映着一个黑黢黢的倒影!
借着明亮的月色,我看到一只硕大的黄鼠狼正趴在玻璃上,立起前爪,用力的扒着窗户,那姿势,就像一个伸手并不矫健的窃贼,在寻找着力点,好从窗户上一跃而入。
随着它的爪子一动一动,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由玻璃上隐隐发出。
“吱呀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