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写"理"总是操在贾母、贾政、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这些人的手里,《红楼梦》写"理"总是操在薛宝钗这些"正人君子"的手里。这些人正是手中攥着契约和准备攥着契约的人。这是曹雪芹笔底下的《红楼梦》对家族奴隶制作了最透彻的揭露。正是突出的表现在这个"理"和"欲"的关系上,也就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斗争的根本问题上面,而以形象思维取得感人肺腑的效果!
我们在这里,并不想概括曹雪芹到底在哪几个方面和理学挑战。现在要做的,只是解决一个问题:曹雪芹是继承了庄周的思想,想在槁木死灰中求得解脱吗?《红楼梦》的主人公贾宝玉逃出世外,从而得到解脱了吗?对于这个问题,毫无疑问,通过上面初步考察,使我们不能不持着相反的看法。
宝玉是"欲" "理"合一论点的代表人物。宝钗本人则是先天太极图的代表人物。她甚至想让大观园的姐妹们都以"太极图"为题,来起诗社,并说限定要用"先"韵。这不是再生动不过的例证吗?
宝玉的"玉"(正如王国维所说)是代表"欲"的。宝玉,则有"葆欲"的含意。(正和王国维的意思相反)这就是对宝玉的新释。
宝玉不肖
《红楼梦》的人物排行榜上,第一名就是贾宝玉。关于贾宝玉是什么样人,自从《红楼梦》稿本流传那一天起,以及多年后被人续成刻板问世,直到今天,二百年来,读者争读,评者争评,众说纷纭,诸家辈出,褒贬不一,各抒己见,结果仍然莫衷一是。在时间的长河中,成为一部人人可解而又人人难解的奇书。
我作为一个读者,还是相信作者曹雪芹为贾宝玉作的画像所说的话。
曹雪芹说贾宝玉"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西江月》词,批这宝玉极恰,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动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奈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袴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列藏本)
好多读者,都以为这首有名的《西江月》是作者对小说主人公作出辛辣的调侃:也有人认为这是曹雪芹的"自嘲诗"。因为我国自古已经树立了衡量年轻人的标准,主要就用两个砝码来衡量,一个是"贤",一个是"不肖"。前者是肯定的,后者是否定的。两个砝码的社会价值恰恰相反。一个人在成长期,落到一种被整个社会称之为"不肖"的地步,这么一个人,就会长成为一棵歪脖树,不能成材,不能成器,认为他空沾了雨露,虚度了春秋,辜负了天恩祖德,报效不了国家与民族,既不能光宗耀祖,更不能为河山增色。总之,他的一生,不过是一粒沙石,一点浮沤,什么都不是,一钱不值。
从贾宝玉来说,出生在大江南北一个不寻常人家,成长在一个绮罗钗环的环境里,真可以说万物皆备于我了。只要肯于洞明世务,练达人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便会得到比旁人都多的那一份好处。荣华富贵对他来说,都是天造地设,垂手可得的。但是,他却走了另外一条路途,结果仅能"为闺阁争光,见弃于世道",如是而已。
《红楼梦》里的重要人物,在他们的生死簿上,曹雪芹都给他们立下了特定的"判词",比如:晴雯的"判词"是个"勇"字;柳湘莲的"判词"是个"冷"字;湘云是个"憨"字;探春是个"敏"字;香菱是个"呆"字;迎春是个"懦"字……每个人的特征都显示出来,恰如其分,不可改易。
其中有个最突出的地方,是首先得到"贤"这个"判词"的是袭人,第二个得到"贤"字"判词"的是宝钗。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却得到了同样的判词,都是判定终身的。唯独宝玉的判词是两个字:"不肖",而且还加上"种种"两个字,使"不肖"成为多数词。在这里,两种相反的判词中,"贤"与"不肖",对比得何等强烈!
话得说回来,大观园里面,要以"不肖"来衡量人的话,除了宝玉,还能有什么人能配判两个字呢?不肖,只有贾宝玉才能承受这个"判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