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打磨粗糙的小桌,两侧各摆一截木墩为凳。也没支个小棚,就在那满天的繁星之下,香气扑鼻的炭火旁,芙洛拉与无刀相对而坐,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否因为那团火。
“你的银发……”
无刀一边大口地撕扯着滴油的肥肉,一边示意让芙洛拉继续说下去。
“是天生的吗?”
“是啊。怎么?像染的?”
“喔……没有。”芙洛拉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其实,你很像我的哥哥。”
无刀正色道:“嗯。如此说来,令兄也可谓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了。”
“……被你救起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被哥哥抱着。”芙洛拉笑得真诚而幸福。
无刀扬了扬他在白发映衬下显得格外浓黑的眉毛,一脸的坏相。
“不过仔细想想,你们之间的差别实在……有点大。”
“喔!原来这样啊……难怪你会说像!”
“你看,你是一头飘逸的银发。我哥哥的头发却是黝黑黝黑的,而且,我妈妈总是给他修剪得短短的,很精神……”
“飘逸……谢谢啊!”
“还有,你显得很忧郁。他呢却总是盛气凌人……”
无刀傻傻一笑,仿佛芙洛拉夸奖了自己一般。
“总体感觉呢,你就好比一潭水,哥哥却像一团火。”
“哎你别光说不吃啊,吃吃吃。”无刀不合时宜地打断了芙洛拉。
“喔。”芙洛拉应了一声却没动作。
“看得出来你很想念哥哥,那为什么不回家。一个这么漂亮的小丫头在外漂泊,被轰龙吃了多可惜。被坏人欺负了更是不值呀。”
“我就是出来找哥哥的啊。”
“喔。”
“也不完全是为了找哥哥吧。我想出来看看世界,总把自己圈在圣都太没意思了。日光村是所有猎人向往的地方,我当然想来见识见识……说不定我还能在这里遇到哥哥呢,也有可能吧……谁知道呢。毕竟他也是猎人嘛。”
无刀眼前一亮:“你从圣都来啊?”
“嗯。怎么?”芙洛拉看出了无刀瞬间的惊喜。
“呃,嗯,没什么。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几年,很久没回去过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
“你还在圣都生活过啊?”
“什么话嘛,我很像没见过世面的人?”
“嘿嘿,没有没有。闷都闷死的地方,哪有日光村美啊,雪山沼地、沙漠密林、火山树海……要什么有什么,老天很偏爱这个地方呢!”
“是啊,我当猎人的时候也很向往这里来着。”说这话的时候,本就看起来不很年轻的无刀竟显得又沧桑了不少。
“嗯?那你现在不当猎人了?”
“呃,哪有我这么没出息的猎人?一年也不见完成次任务的,哈哈哈哈!”与口中的自嘲正好相反,他的表情倒显得很是得意。
“哪有!你替村里除掉了那么多恶龙,功劳大得很!怎么能算什么任务也没完成。”芙洛拉早已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任何事情都为无刀辩解,即使看轻他的正是他本人。
“嘿嘿……”无刀腼腆起来的样子倒很可爱。
芙洛拉却是意犹未尽,尽数起她所知道的无刀功绩:“做了好事还不留名。不光救了我一个人,你除掉这轰龙,日光村到银关的驿道就通行了,所有旅人都该感谢你……”
“我说话你怎么不信呢。这次真不是我杀的啊。”无刀作无辜状:“我想着救人要紧嘛,光顾抱你回来了,没搭理那小破龙。等我派了猫仆再去杀它,就发现它已经被人做掉了。”
“不是你,那是谁?”
“那谁知道啊……”无刀朝四周扫了一眼,突然鬼头鬼脑说道:“不过我倒觉得某个人嫌疑很大。”
芙洛拉先是满不信任地看了无刀半天,然后又换了一副诚恳的表情:“随便你啦。不过……能传授我一些猎人的技能吗?”
“你是想拜师学艺吧?”
“对啊对啊。你那么厉害,足够当我师父了。”
“嘿嘿,你还真会找师父,眼光不错。”无刀搪塞着,明显有些犹豫。
“好吗好吗?我很聪明的,一教就会。师父,我叫芙洛拉,我最想用的武器是太刀!我要当王国第一太刀女猎人!”说起理想,芙洛拉手舞足蹈。
无刀目光忽地锋利起来:“第一太刀女猎人?”
“嗯!怎么啦?”
“呃,没什么……芙洛拉是吗?我问你,你知道一直有个穿死神装的神秘人在监视你吗?”无刀很严肃。
芙洛拉先是一愣,进而佯怒:“别吓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大半夜的说什么死神,还跟踪我,也不怕我把它给卖了!”
无刀不禁愕然:“呵呵,呵呵……唉……别说猎人了,你连个聪明的猎物都算不上……”
“什么啊!干嘛那么小气不教我啊!不教就不教了,还扯东扯西的找借口。我鄙视你了!”
“唉……那你说说什么是猎人。还有你为什么想做猎人?”
见“师父”稍有松动,芙洛拉连忙努力组织起了语言:“猎人嘛,就是为百姓消灭那些伤人的凶恶怪物的人。我想做猎人……说实话,只是为了去体会哥哥的所做、所想。”
“又是哥哥啊?有你这样个妹妹,他还真是够幸福的。”
芙洛拉也知道自己的答案很没出息,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样吧。你先尝试着做些简单的猎人任务,等有了亲身的经历,有了新的更深的体会,我才好教你。”
“可是……”
不等芙洛拉说完,无刀便强调道:“这很重要。而且只能自己去领悟,别人告诉你的没有任何意义。”
“喔。”芙洛拉老不高兴地看了一眼无刀,他早已开始埋头大吃了。
芙洛拉还是不甘:“听说你是日光村最好的防具设计师。”
“是的。”无刀全然没有打算谦虚。
“那可以给我设计一套防具吗?”
无刀停止咀嚼,抬起头来看着芙洛拉:“按照工会惯例,猎人的武器和防具材料都是由自己的狩猎成果而来。如果你打到了材料,我自然会给你设计。你要知道,我这么卓越的设计师,可是很少给人这种承诺的。”
“喔,这样啊。”芙洛拉也不知自己是该觉得荣幸还是失落。
“好了,咱们回去吧。”
再看,烤肉早已被无刀毫不客气地一扫而光,芙洛拉连一口都没有动过。饱餐之后,他更是毫不在乎形象地伸了个大懒腰:“哎,没吃爽啊!下回得让村长老太太请我敞开吃一顿!”
“呀,对了!我也还一直没有见到村长大人。就这么住在她的房子里,很是过意不去……”
无刀大喇喇地一摆手:“你哪来那么多过意不去。我早跟她打过招呼了,你尽可以放心住下去。我无刀带来的人住在这里,她绝对是无条件接受的。况且救助需要帮扶的人,本就是她村长的义务。你也就不用老惦记着谢她了,她整天忙着发呆呢,哪有时间听你说谢谢。”
“可是,我有钱的,应该付房租。”芙洛拉心想,看来这村长又是一个怪人。
这次无刀连张口都懒得了,只一摆手,起身朝烤肉店的老板走去。
眼见他伸手掏了掏口袋,拿出钱来摊在掌心数了数又装了回去,讪讪跟老板说着什么。爽朗的老板随即哈哈大笑,拍打着无刀的肩膀。
芙洛拉忙走了过去:“怎么?是不是钱不够?”
“出门没带那么多钱,没想到会遇到你,哈哈哈哈……”尴尬的笑声无法掩饰无刀的扭捏。
“没钱还请客。”芙洛拉嘟着嘴数落了他一句,伸手便要掏钱。
无刀却突然很生气的样子:“我说请你吃烤肉了你就不能付钱,不然我不是很没面子?”
芙洛拉抬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无刀。
一旁的老板连忙劝道:“是是是。姑娘你就别让无刀兄弟难看了,出门忘带钱的事也挺常见的。无刀兄弟说一是一,什么时候欠过别人钱?你放心吧,他过不两天就会给我把钱补上的。”
芙洛拉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可怜的无刀那一脸的无地自容。
“早点休息。”这时无刀又像个绅士,站在芙洛拉门前目送她进屋。
芙洛拉似是仍有什么不甘,慢慢掩上了屋门。
终于暂时送走了这个漂亮的麻烦,无刀仰头看了看天空,微笑着长出一口气,转身开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两扇门前后脚一闭一开,无刀刚一进屋,芙洛拉就溜了出来。她走到无刀门前,伸手轻叩了几下。
屋内随即传来无刀的抱怨:“哎呀妈呀,又啥事啊?”
芙洛拉不语,直捂嘴偷乐。
很快门打开了一条缝,无刀探出头来:“姐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芙洛拉也不搭腔,身子一挤就钻进了屋内。
“我的天呐!”芙洛拉的尖叫声立时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气得无刀直跳脚:“哎哟哎哟,要了我的命了你!喊什么喊啊!你非把所有人都招来看看咱俩是在干什么才行啊?”
“你是不是人啊?怎么可以过得跟猪一样!”芙洛拉异常震惊。
“呃,不至于吧……”无刀有些心虚。
“我错了,我向猪道歉!你绝对比猪还不如!”
“哇……你多装几天行不行?才淑女了两个小时就露馅了!我就说救你没好事来着。”无刀叫苦不迭。
“你真是脏得惊世骇俗了你!”
“我哪脏了我!”
“这这这都油得发光了,你还敢盖在身上?!肯定洗不出本来颜色了,扔了扔了!”
“喂喂喂!你别随便扔我的被子!哎那枕头我用了好多年了,有感情啦……我不枕它我睡不着!我……哎!唉……”
……
无刀可怜兮兮地坐在门外生闷气,任凭芙洛拉在两人屋间穿梭。其实他的心中除了舍不得那些脏了吧唧的老伙计外还很有些温暖。多少年没有人这样管教过自己了。这,让他想起了妈妈,还想起了那个如同妈妈一般的女人。
“喂!我给谁收拾呢?你也不说搭把手!”
无刀充耳不闻,气鼓鼓地头也不回。
“你也真是穷到家了。满屋子除了垃圾就是垃圾,我怎么没看到你有能付烤肉的钱放在家里?”
男人的自尊心岂容践踏!无刀抱定了主意一声不吭。
“我告诉你啊,从明天起,坚决不许再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喝酒了。太堕落了你,放着好好的猎人不当,把那几个钱全扔到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等等等!大姐,你是我老婆啊还是我妈啊?”无刀有些忍无可忍了,别的事情还好说,不让他去“猎人公会”可是万万不行的,那是他的半条命啊。
“哼,要是让你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气都被你气死了,真让她老人家伤心!”
“……”只一个回合,无刀便很知趣地认输了。哄骗女人有一套可不代表他就不怕女人,单论跟女人斗嘴,他可是从来就没有赢过。通常的办法,要么装傻充愣,要么就装聋作哑。
“你听着,我把我带来的最好的被褥都给你换上了。可是我从圣都千里之外背过来的,你最好爱惜着点!不然我再也不管你了。有见天去鬼混的功夫,常洗洗被褥才是正经的人生。真不知道你怎么活这么大的,不!这么老的!还不如个孩子知道好……”
无刀咬着嘴唇,尽量无视芙洛拉无休的唠叨。也不反驳,也不道谢,不知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抬头望望天。唉,日光村果然是个美丽的地方。那宝蓝锦缎般明净的夜空啊,星河灿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