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原本作为皇帝留宿的七里寨中军大营,此时却异常宁静。那连绵两三里的大营内,除了空荡荡的帐篷,见不到一个人影。
忽然,只听得离那中军大帐不远的一个帐篷里传出几声行酒令。却原来是苏逢吉和底下几个亲近的僚臣正在酣饮。
只听那苏逢吉端起酒杯,凄然说道:“想我追随高祖以来,一路经历了多少风雨。如今却落到如此地步,郭威老儿着实可恨。”说完一仰头喝下了杯中烈酒。
“大人。”一个尖嘴猴腮的幕僚站起身,安慰道:“大人,事情没有想象的不堪。只要明日早间与皇帝一同回到汴京,就可重振旗鼓,与那郭威一决雌雄。”
哎,苏逢吉叹了口气,落寞的说道:“谈何容易啊!错过了澶州抵御郭威的机会,咱们就只剩下不到五分的把握。如今,侯益投降,慕容逃走,大势已去啊!”
端着空空的酒杯,苏逢吉竟是流出了辛酸的泪水。他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以前仗着先帝和皇帝的信任,得罪了太多的朝臣。特别是起兵造反的郭威,他比自己强得太多,他没有来由的恨他,恨他比自己强,恨他比自己更得先帝信任,故而三番两次羞辱于他。如今郭威辖大胜之威,一旦进入汴梁城,自己这个宰相恐怕也逃不得身首异处,满门抄斩的结局吧!
想着想着,苏逢吉满脸悲戚。竟是抓起边上的长剑,对着自己的脖子就要抹去。幸得边上几个幕僚眼疾手快夺下了苏逢吉手中的长剑,才不至于让苏逢吉血洒大帐。
此时,中军大帐的刘承祐在神神叨叨一个下午之后。慢慢的恢复了精神,没有了先前恐惧。喝了碗郭允明递过来的肉汤,看了眼周围剩下的苏禹珪,窦贞固,阎晋卿,杨业,侯匡赞,聂文进等一干亲信,幽幽问道:“侯益和苏逢吉了?”
苏禹珪和窦贞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悲凉。窦贞固微微答道:“官家,侯益和底下的几个将军,傍晚时分率军投降郭威去了。苏大人在自己帐中和他的幕僚商议着下一步的安排。”
刘承祐听得侯益投降,刚刚有些好转的精神,顿时被内心涌起的一股悲伤和恐惧代替,脑袋一偏又晕了过去。这一下,大帐内又是一阵大乱。
待刘承祐醒来时,以快道寅时。
刚刚睁眼就见得苏逢吉从外面火急火燎的进了大帐。一进大帐,苏逢吉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拉起还有些迷糊的刘承祐就往外走,对着不明所以跟上来的苏禹珪,窦贞固,阎晋卿,杨业,侯匡赞,聂文进等着急的说道:“赶紧上马,刚才我出去巡夜时,听到有大批骑兵的声音,可能是郭威手下来搜查大营了。如今大营里面加上我们就剩下从属不到八十人。赶紧走,往汴梁走。”
苏禹珪窦贞固一听也急急往帐外走,对苏逢吉身上的那身酒气也没注意。实际上苏逢吉早间喝的酩酊大醉,半夜内急,准备寻个处所解决。刚刚收拾完,就听到一阵阵的马蹄声,心中想的是不是郭威寻来,吓得一个激灵酒也醒了,一边叫来几个亲信准备马匹,一边急匆匆的像皇帝禀报。
出得大帐,风一吹所有人都清醒过来。尤其是刘承祐,从白天惊吓一直到晚上,如今也是麻木了。三两下爬上准备好的战马,对着剩下的一干从属道:“随朕回城,明日再作打算。”
没等刘承祐说完,余下从属皆以骑上了马背。没办法啊,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要相信人的求生欲望大过一切。
八十余人骑着马,快速的朝着汴梁奔去。
再说那汴梁城,随着留子陂的失败,将军们都领着士兵投降郭威。刘承祐又一个下午神神叨叨,好不容易清醒吧,也不知乍的又给晕了过去。急得大臣们也没了主见,竟是忘了派人给汴梁送情报。是以汴梁城内还以为皇帝正在指挥平叛了,却不知此时皇帝都命悬一线了。
八十余人跑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然可以看到汴梁雄伟的城墙了。不管是从属也好还是贵为天子的刘承祐,心中也是稍稍松了口气。心道,只要进了汴梁陈就好了。
此时的汴梁城内,自皇帝出去劳军后,作为新任开。封。尹的刘诛刚刚接到斥候来报,说有一小队人马大摇大摆的自留子陂方向来,可能是郭威派过来诱降的。
刘诛一听那还得了,赶紧穿上精细的鱼鳞甲,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赶到了城墙上。这一到城墙上,刘诛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心道:“看来还真是郭威派来的奸细,不然这乌七八黑的怎的不打火把。”
待到那些人快到城墙边,刘诛刚要下令准备好的弓箭手放箭。就听得一个似压着嗓音的男子拽了吧唧的喊道:“楼上的人听着,快快开城,官家回来了。”
一听这声音,刘诛心中咯噔一下,赶忙招呼着弓箭手放下弓箭,心道:“幸好没放箭,不然那可是弑君大罪啊!”
刘诛正准备下令开城门,那城门外的一小队人似乎等的不耐烦了,那拽了吧唧的公鸭嗓子再次响起:“快点,官家乏了要赶紧回宫休息。”
刘诛听得一愣,正要答话,可话到嘴边望着那队在黑夜里若隐若现的人马,又觉得奇怪。心道:“陛下既然乏了干嘛不在大营内休息,非要这三跟半夜往城里跑。莫非真是斥候。”
越想越不对劲,刘诛清清嗓子,朝着城外的那些人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的大半夜前来叫城,皇帝陛下正在留子陂劳军,怎的会三更半夜的回来,你们莫不是郭威派来诱降的,再不离开我可要下令放箭了。”
刘诛话一出口,下面那队人马隐隐传出些许细如蚊声的叫骂声,刘诛心中嘿嘿一阵冷笑,道:“还想诈降,老子当年也是一方节度。经历过大阵仗的。”
这时那公鸭嗓子再次响起:“刘大人我们真是官家的亲侍,官家就在我身边,旁边还有两位苏大人,还有窦大人,杨大人,他们都在,只是现在跑了大半个时辰又急又累,口渴的说不出话来。刘大人,你一定要相信我,留子陂一战我们.我们输了。现在好多人都投降郭威了。大人赶紧开城门,你开了就知道了,后面还有郭威的追兵,快点开门啊!”
听着城外声音越来越哑的公鸭嗓子,刘诛更加肯定他们是来诈降的,心道:“还说不是来诈降的,真要是留子陂打败了岂会不先派人通知太后,官家恐怕早就回到城里了。这郭威,用心真是险恶,肯定是在留子陂被官家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才会使用这釜底抽薪之计。”
冷冷一笑,看着底下个分不清相貌的人马,道:“你们别再说了,赶紧离开,念在都是大汉臣民,本官数三下,再不离开我可就要下令放箭了,一,二.”
那城外的刘承祐听着刘诛的话语,心中又气又急,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个刘诛,回头狠狠的瞪了眼杨业。意思是,你个败类,怎的就举荐这个啥都分不清的人做开。封。伊了。
杨业被刘承祐瞪得一个激灵,浑身冷汗直冒,险些从马背上摔下。
那公鸭着嗓子的乃是刘承祐最为信赖的太监鸗脱,此时听刘诛要放箭,刚要开口。刘诛的三也念完,随着一声:“放箭!”
刚捏着嗓子的鸗脱,突然没了声息,竟是脑门除插着一支还有些颤抖的箭矢。鸗脱死不瞑目的栽下马背。
此时刘承祐及苏逢吉,窦贞固,苏禹珪等才真的傻眼了。眼见着身边从属一个个被箭矢射下马没了动静,才吓得调转马头不要命的狂奔。
城楼上的刘诛,听着逃走的马蹄声,知道被自己一轮箭雨射杀了不少奸细。心中极是畅快,心道:“等官家得胜回来还不好好赏我!”心中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激动,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再说刘承祐,又气又急的直跑到天明才停下。见着前面不远有个山村,还有些许袅袅的炊烟,刘承祐实在是饿得骑马都没了力气,便领着苏逢吉,郭允明,杨业,侯匡赞,聂文进朝着山村快马奔去。而那苏禹珪,窦贞固,也不知啥时候丢了还是死了。
宁静的小山村,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一户三口之家,妇人刚刚将做好的,糟糠和些许糙米混着野菜做成的饼子端到桌上,她家的男人和五六岁的儿子还没来得及动手。
紧闭的木门,碰一下被撞开,就见得几个衣衫褴褛,看衣服布料到是他们一辈子也穿不起的男人闯了进来。一进屋,那比较年轻的瘦子,抓着还烫手的饼子就往嘴里送,嚼也没嚼几下就往下咽,这下不得了,只见那瘦子,被噎得脸红脖子粗,眼看着就要断气了。
就见得剩下几人,一边拍着那瘦子的后背,一边朝他们吼道:“刁民,还不快端水来,官家要出了岔子,杀你们九族。”
那一家人吓得,浑身发抖,小孩子刚想哭,给妇人捂住了嘴。那男人,赶紧从水缸里舀起一晚清水,颤抖着双手递给那个凶巴巴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恶狠狠的等了他一眼,端着水就往那被称作官家的瘦子嘴里倒。好一会,那瘦子终于穿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感觉喉咙火辣辣的疼。
这几人正是逃亡的大汉天子刘承祐一行。见着这糟糠加糙米加野菜做的饼子实在无法下咽,郭允明还有聂文进赶紧挨家挨户的去搜刮食物。可一阵鸡飞狗跳下来,最好的就是搜到一袋不到一斤的白米和两只老母鸡。
两人也不管村民的哀求,抽出长剑就给母鸡放血,然后让那妇人烧火做饭。
等了半天,见那妇人还没做好,侯匡赞就准备去催促。可刚刚起身,便觉得大地在颤抖,一惊之下,隐约可以听到大队的马蹄声。
这下子不得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一行人,心中紧张到了极点。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几人也顾不得还在做饭的妇人,以为是郭威的人马寻来,匆匆跑出了屋子,准备在村里找个地方藏身。
这下子,为了活命几人也顾不得刘承祐,到是郭允明一直护在刘承祐身边。苏逢吉,侯匡赞,杨业,聂文进早不知了去向。
惊吓过度的刘承祐,好不容易在郭允明的搀扶下,找到一间村民堆放柴火的柴房。刚刚躲到柴堆后面,突然毫无征兆的白眼一翻,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这下子,郭允明吓得不轻。赶忙扶起刘承祐,只觉的刘承祐一直抖个不停,郭允明也不知该怎么做。正在束手无策之时,便听得马队进了村子,顿时哭喊声响成一片。
没了主意的郭允明,望着口吐白沫,抖个不停,面如死灰的刘承祐,心中一横,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将刘承祐扶靠在柴堆上,也不管还在翻着白眼,吐着白沫的刘承祐。忽的捡起地上的长剑,想也不想的朝着刘承祐胸口使劲儿一剑捅了过去。
这一下,刘承祐不但是吐着白沫,口中还夹杂着一股殷红的鲜血。好一会儿,双腿蹬了几下的刘承祐便瞪着双没了生气的眼睛,一动不动了。
可怜的刘承祐,曾经也是天下黎民的主宰,到头来就落了个凄凉的身死。离他登基做皇帝也就三年的时间。
看着已经死了不能再死的刘承祐,望着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以及被鲜血然后的袍服。郭允明吓得浑身颤抖的瘫软在地上。口中喃喃念道:“我杀了皇帝,我杀了皇帝。”
良久,听着挨家挨户就要搜到柴房的郭威军队。郭允明也不知哪来的气力,脸上还有些兴奋的一个健步冲出了柴房。刚要向郭威的军队表示投降,想告诉他们他杀了皇帝立了大功,可是话到嘴边便说不出来了。那些来搜查的哪是什么郭威大军,分明就是镇守大内的诸班直啊。
这下,提着长剑的郭允明面如死灰,趁着那些侍卫没有发现自己退回了柴房。此时的郭允明看着身死的刘承祐,欲哭无泪,本想着杀了刘承祐向郭威邀功,不曾想却弄巧成拙。如今自己杀了皇帝,恐怕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想着想着郭允明浑身发抖,咬着牙一狠心,提着手中长剑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再说那苏逢吉,杨业,侯匡赞,聂文进等人可不知道皇帝遇弑,郭允明自杀,见着自家的军队来了,如同见到亲娘般,一个个从躲着的柴堆里,鸡圈中,厨房里冒了出来,刚要出去相见。就听到喊杀声由远及近,接着便是呯呯嘭嘭刀剑相撞的声音,中间伴随着一声声的惨叫。
苏逢吉提着长剑,从厨房的一个小缝中往外望,这下吓得不轻。就见那些个殿前诸班直被郭威的骑兵如切豆腐般,一个个砍倒。隐约中还见到了聂文进的身影,聂文进从一个鸡圈里刚刚爬出正要逃走,就被郭威的大军赶上,还没来得及呼叫还手,就被那些个野蛮的士兵乱刀砍死,惨不仍睹。
躲在厨房里瑟瑟发抖的苏逢吉,知道这次的真的大势已去,出去说不定还会被郭威剥皮抽筋。不如现在死了算了,那样最起码郭威要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了。想着便提着长剑抹了脖子。
到是那杨业和侯匡赞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