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铭渝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无论如何都是笑不出来了。
不远的前方,是一处断崖,断崖上,一棵古松立在那里,孤孤单单的立在那里,似乎那棵树已经这样站立了一百年,也孤单了一百年。
断崖下,汹涌的江水奔腾流动,仿佛千万年来都没有止歇过前进的进程,水流冲刷岩壁的轰鸣宛如一曲不知疲惫的歌,没有尽头。
忽然间,柳铭渝有些累了,他从没感觉到这样的疲惫,就算是在训练营中不眠不休的厮杀战斗,就算是不吃不喝一动不动的埋伏三天,他都没感觉到累,直到今天,他将要和自己唯一的朋友拔刀相向的时候,他累了。
“屠灵。”柳铭渝叹了一口气,抬手指了指断崖下奔腾的江水,“你说这条江日夜不停的奔腾,会累吗?”
李屠灵扫了一眼那条大江,摇摇头,“或许会累,但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是啊,我们也停不下来了。”柳铭渝低沉着嗓音,缓缓从腰间拔出两柄短刀,短刀的材质很奇怪,虽然呈现出青铜的色泽,却有着完全不同于青铜的锋锐。
李屠灵双手一晃,两柄一模一样的青铜短刀也被他握在了手中,他面无表情,如同手中的刀锋,冰冷而残酷。
脚步变幻,李屠灵纵身扑向柳铭渝,瞬息之间,李屠灵便贴近了柳铭渝,他身子一晃,九道残影就出现在了柳铭渝的四面八方,十八柄短刀从头顶脚下、身前背后各个角度同时攻出,或砍或削,或捅或刺。
“判官勾魂令!”
柳铭渝摇摇头,这一招是‘黑色坟墓’训练杀手时传授的必杀技之一,唯有天资最高的杀手学徒才能学会,方才那个想要杀死自己的黑衣少年便是用的这招,不过那名少年的“判官勾魂令”明显还不够火候,只能幻化出六道残影,而李屠灵却能够化出九道,其中的差距自然是不言而喻。
“呔!”
柳铭渝低吼一声,肩膀一抖,也幻化出九道残影,手中短刀后发先至,与围攻自己的李屠灵撞在了一起,二人都是一身黑衣,都是两柄短刀,都是九道残影,夜空中,三十六柄短刀碰在一起,打出来七十二道火花!
这不过是一个刹那,二人就再次分开,他们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话。
“嗒、嗒、嗒”
细微的水滴声在寂静的夜里是那样的明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柳铭渝右臂上的黑衣已经被鲜血浸透,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臂砸落在地面上,一滴、一滴……
李屠灵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有片刻间的关切闪烁,但马上就被冰冷的铁灰色取代。
握紧手中的短刀,李屠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的嗓音竟然变得有些沙哑,“既然拔刀,那就全力以赴!”
柳铭渝笑了笑,他的笑容是那样的苦涩,李屠灵刚才的那句话是‘鬼狱训练营’中所有杀手的信条,要么不出手,出手则全力以赴,一击必杀,但是柳铭渝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专心战斗,因为他已经丧失了一个杀手的杀心,没有杀心的杀手,就像是病倒的狮子,已经没有威胁了。
“屠灵。”柳铭渝盯着李屠灵的眼睛,“你真想杀了我?”
李屠灵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开口,“这是最终试炼,黑色坟墓只需要一个最强的杀手,我们只能活一个。”
柳铭渝脸色苍白的可怕,他踉跄了一下,颓然的作着最后的努力,“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杀手的使命,就是执行任务。”冰冷的字眼在李屠灵的口中缓缓吐出。
“哈哈。”柳铭渝惨笑着摇头,“也好,也好。单纯的活着,单纯的死,总比我这样复杂的胡思乱想要好,屠灵,就让我们完成这所谓的最终试炼,完成这所谓杀手的使命吧!”
话音刚落,柳铭渝纵身跃起,如同一头扑食的猎豹,卷起一股劲风冲向李屠灵,因为高速移动,一连串的残影被留在空气中,他的衣襟也飒飒作响,如同闷雷。
李屠灵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的平举双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身子微微前倾,双腿用力绷紧,撑在地面上。
“锵”
兵刃交击,嗡鸣震耳,四柄短刀就像是最残酷的獠牙,将柳铭渝和李屠灵之间的感情残忍的撕裂,就撕裂在这个霎那。
几乎是同一时间,二人同时撤回双刀,然后又同时再度挥出,二人刀法并没有丝毫的花俏,唯独只有快准狠三个字,速度之快,如疾风,如奔雷,下刀之处,全是各处内脏和面目要害,这也是‘黑色坟墓’供杀手学徒修炼的刺杀术——《九步七杀诀》。
这部刺杀术通篇只有约一千字,包含九种步法,七种杀招,就算是‘黑色坟墓’中的高级杀手都仍旧在习练,没别的,就是实用。
二人激战不停,刀光划破夜空,被刺穿的空气发出尖锐短促的爆鸣,柳铭渝边战边退,渐渐的,二人已经到了那处断崖边缘,古松参天,树下的少年却是那样的稚嫩。
李屠灵再次挡开了柳铭渝劈向自己脖颈的一刀,顺便就是一刀送出,直刺柳铭渝的心脏,在李屠灵看来,这一刀对于柳铭渝来说,自然能够轻易躲开,或者以短刀格挡住,但是令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是,柳铭渝竟然在这个时候,笑了。
柳铭渝的笑容是那样的纯粹,李屠灵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柳铭渝这样毫无挂碍的笑过了,他从柳铭渝的笑容里看到了轻松和自在,还有一丝解脱……
不好!
李屠灵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努力偏移自己的刀锋,想要收回,想要松手,想要扔掉短刀,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根本无法做到这些。
“噗哧”
短刀没有阻碍的穿透了柳铭渝的胸膛,鲜血从柳铭渝的口鼻中溢出,但他却毫不在意,似乎被刺中的不是自己的身体,眯着眼睛,柳铭渝笑的是那样开心。
终于……终于结束了……
好……好累啊……
李屠灵颤抖着右手,他想要拔出柳铭渝胸膛上的短刀,却觉得自己的胳膊是那样的软弱,根本使不上丝毫力气。
“屠灵……”柳铭渝吃力的开口,“照顾好自己,要活着……单纯的活着……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任何想法的执行任务……杀死对手,活下去……”
李屠灵的眼神是那样的晃动不休,他竭尽全力的抑制自己的情绪,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完美的隐瞒。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着,柳铭渝喷涌的鲜血浸湿了衣衫,但他却是那样的快意,后仰着身子,柳铭渝纵身往断崖下落去,重重的砸入海门江中,被波涛汹涌的江水卷入急流中,没了声息……
良久。
李屠灵转身,走了。
没有人看到,在断崖上,古松下,草叶间,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散发着与露珠不同的温度,温热而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