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了,数着,我们家老祖宗过了年虚龄84岁。
腊月初十,夜,十点,潘安电话响,一看,是老母号码,不说话。潘安给老母买的老人机,带SOS呼救,遇急只需按一个键,这个两百元买的手机拖着的一大群苹果全响。
我们都要睡了,赶紧起床,穿衣,下楼,开车直奔花果山老窝。
门,虚掩着,应该是老母自己出来开的,上次是潘康拿撬棍撬窗进去的。
老母在床上,半卧,眼前地上一个痰盂,呕吐过。说,心口窝那儿难受,含了硝酸甘油,好多了。
潘安给量了血压,不高。
潘安起身去另一屋找药,我起身给老母把痰盂倒了。
老太太突然暴喝一声:“你坐着!”
我吓了一跳,赶紧乖乖坐下。这老祖宗还挺有劲的,说明阳气还足。
她老人家的逻辑是,我只使唤我养的孩子,你,外人,不劳动手,我不欠你的情。
潘安过来,说,你先回吧,我今晚在这住了。
好吧。
我回家,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早,打电话问,潘安说没事,于是照常上班,下班时,潘安说,把老太太接咱家吧。
我下了班后驱车直达老窝。
抱着刚给潘安买的新羽绒服上楼,老太太里外收拾穿戴好了,我又把新羽绒服给她套上,老人家往外拨拉,说不用不用,不冷!
老太太你待犟到几时?何苦拒绝一个晚辈的照拂?没有人让你领情啊!
只好收回,我自己穿上,好倒出手来拎包,老太太出个门像搬家,大包小包四个包,我提了两个,先下来,把车前后都打开,自己上驾驶室。
老太太坐好了,潘安也坐好了。我问:“出发?”
潘安答:好!
刚走两步,老太太说:“冷。”
我靠边停下车,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打开后车门,用大衣把老太太从前往后包起来。说:“让你穿还不穿,以后别犟了昂。”
回家,半层楼梯拄着棍上来。进门呼哧直喘。
这次,老太太不但犯了心绞痛,还犯了感冒,我请她老人家伸舌头一看,舌苔厚黄,风热感冒,我认识她老人家这么多年,老人家每年感冒两三次,全部是风热,捂的。风热感冒就吃银翘丸,感冒良药银翘冲剂的方子就是古方银翘散,专门清热解毒的,但是,感冒冲剂里一多半红糖,所以,粗通中医的我,建议每次喝四包,或者直接吃大药丸,凡听我话的,都很快就好了。老太太如法炮制喝了三包,一宿没犯心绞痛。第二天我又买了大药丸。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做饭,熬紫米粥,吃小馒头,炒菜。然后,我和潘安分别去上班,就放老太太自己在家里,因为小丫中午就回来了。嘱咐小丫回家给老太太做饭,小丫满口应着。
下午没到下班时间就窜回家了,看见三个人:小丫,潘安,老太太,欢天喜地在屋里看小画书。
好几大本中外名画图册,小丫带回来的,说,奶奶耳聋,给弄些画书看。
哦,不知道前面交代了没有,我们家老太太是个画家。70岁开始上老年大学学画画,十年不辍,各家各户的墙上,挂的全是她的画。有时候,潘安回家忘了带钥匙,敲门不开,以为出什么事,后来开了,说,在画画。
三个人看着小画书,老太太突然卷起身子,说,肚子有点疼。小丫问,哪儿?老太太说,这儿。不丫用手摸摸,从自己的行李箱中找出灸条,让老太太躺下,对准三个穴位,放上灸盒,点上三根艾灸条。
我问你怎么学的?
丫说:自学的,我们学校旁边开了家中医养生馆,我每天去打工两小时。我还会扎针呢,奶奶敢不敢用?
老太太视死如归:敢!
小丫乐得,又跑回自己屋,从行李箱中摸出一把亮耀眼、细得虚无的针,在肚子和胳膊腿上分别扎了几针。
我说肚子疼你扎胳膊腿干嘛?
丫说:不懂吧?好生看着。半小时后,灸完了,针完了,老太太起来,好了。
我说,你别叫小丫了,你就叫叶一针。
叶一针就乐颠颠地,跑了。
老太太电话响,看看,是大儿媳妇孙青的,孙青嚷老太太到她家去住,老太太断喝:“不去!这儿还有个大夫!”
小丫哈哈大笑:“看,你闺女给你争脸了吧?”
我说:“你非法行医来还,老太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整好赖上人了。”
老太太选择性耳聋,这话倒是听见了:“啥?谁敢赖?”
第二天,早起做饭,还是粥,热水和面烙单饼,炒小菜。老太太牙口很好,吃了两个。我吃饱了,要走了,小丫还没起来。
到单位后,小丫已在Q上留言:“起了,查房了,挺好的。”
千恩万谢:“你们俩千万别打仗昂。”
谢天谢地,谢小丫这么随和简单善良的孩子。老太太有亲孙子亲外甥好几家,她和他们的关系都要比我们源远流长,那三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可她就是哪儿都不去,就要住我家里。小丫自小就一个人在家自娱自乐,小家小户的习惯了,而且还要在家写论文,我很担心她会有意见。
没有。小丫很快乐,在家照顾老太太让她娘和小安子高兴,她觉得很有成就感。小丫学历史的,礼运大同篇背得滚瓜烂熟。
一天,小丫按时提醒老太太吃药,又给扎了一次针,晚上我回家,她在厨房,
听见开门声,问:“谁?男的女的?”
我说:“俄!”
“奶奶要吃面条,我在给揉面,手擀面!”
老太太站在厨房门口:“我吃挂面就行了呀!”
小丫说:“不行!”
我两个手环抱着老祖宗:“嫩老屋里歇着,不用管了。”
抬头一看,咦,老太太把床头的窗子上堵上了两块木板子。
明白了,窗子凉。
我环视屋内,这个房间的窗子不在中间,所以,一边是窗子,一边是墙。原来,床放在窗子那面,对面墙这儿放沙发。
换边!
小安了也回来了,我说:“晚上把床换到这边!”
吃完饭,收拾好碗,我招呼潘安换床,先把这边的长沙发搬出来,再把那边的床平移过来。
想像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地。因为有衣柜挡着,沙发搬不出去,挪床的时候,总有一个角被挡住,床,整体过不来,只好拆了。
先把床垫子掀了,再拆床。这个我内行,这床本来就是我自己安装的,还来回拆装了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