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被劫持到这样一个陌生的所在,有太多的疑团,潘康定然是从来没透露过他弟弟每天都要到另一个地方打扑克,老太太一直以为她的宝贝儿子酒色不沾守身如玉,没想到没有等来上门媳妇,却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当了这样一个狼狈的上门婆婆,里不是,外不是,坐不是,卧也不是,我进去给送毛巾的时候,老太太冷不丁地说:“明天我就去他大姐家。”她用下巴指指潘安。
我心里隐隐的不快。他大姐。显然是把我外了,我是谁?她不知道,不承认,也不想知道,最好是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如果当天晚上能走,她一定就会走了,她坚决不能让自己,成为她儿子被人要挟的筹码。
他大姐就他大姐吧,我一笑。我和她儿子在一起N多年了,对彼此的家人都耳熟能详,说起家人来从来就是合着伙叫,大姐大哥,俺婆嫩丈母,老太太对此却是完全的陌生,完全的出乎意料,完全的不能接受。即便是我和潘安拜和堂,她也会故意“他大姐”,这一声“他大姐”真是意味深长,意味着老太太,她绝不认我!
意料之中,好在我皮实,从来就没指望被这家人承认,是你们的儿子来我家,不是我去你家,他自己不愿意来,我也绑不来。
我继续闪开,****的事。听老太太说,这个主,这么多书,是个文化人。
我都文化人几十年了,这事儿不用你说,我听见的是前半句:“这个主”,每一句都透着陌生,透着排斥,透着不相干。
没关系,可想而知。
我再进去是给拿痰盂了。给我妈买的高脚痰盂,一直没用,老人晚上起夜多,就在屋里坐地解决,也好,反来复去进卫生间,还会影响别人睡觉。我拿进去,再找一个纸壳子盖在上面,再给拿进去一壶热水,看看没事了,就回客厅大铺上,潘安一直伺候老太太睡下才出来****的活。我问他:“你怎么把老太太弄来的?”
潘安笑:“看她高血压降不下来了,家里冷得冰窖子一样,我都受不了,就说,咱们走吧,找个暖和地儿。老太太问上哪,我说,不用管了,跟我走吧,就拾掇拾掇跟我来了。”
老太太啊老太太,混到这份上了,还在挑三拣四。
第二天,我早起做饭,烤面包,晚上早发好了面,那天烤的是辫子花造型,我就是想弄出个样来,弄得家里做不出来只有外头能买的样子,我把发好的高筋粉搓成长条,来回挽几个花,摆在烤盘上,上面刷一层蛋液,继续发酵半个小时后开始烘烤。剩一块面继续搓,搓成长条,缠在一块小小的火腿上,就是热狗了。粥更是早就熬在电饭锅里的,烤上面包以后,就开始弄小菜,泡好了的四川酸菜一碟,炝山芹一碟,醋泡花生豆一碟,鸡蛋羹每人一小块。
老太太醒得早,我进去送热水,顺手抄起地上的痰盂,老太太拦我,我摇摇头说,别客气,我妈住医院我都给她倒。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个时候我真没想她是潘安的母亲我才给她倒尿盆,就是任何一个老人,说家里怪冷了来住几天,我都会让她住,都会照顾她给她倒尿盆,照顾弱小理所当然,不一定非得有某种扯着连着的关系。
老太太却分得清,说:“那是你母亲,你应该。”她把“应该”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又让我心里暗笑一下。
我回头说:“你不也是我的母亲?”
老太太一扭头,留给我一个后脑勺,全是不屑和不齿。
我狠狠的搧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叶知秋啊叶知秋,你上赶得急点了吧?谁是你母亲?人家是潘安的母亲,你母亲在你的家里!
行,老太太,你有你的阵地,我有我的尊严,从此以后,咱们互不相犯,OK?
我做我的饭。老太太出来来回遛达,看她儿子在床上睡,挺好,估计她很喜欢这样子,儿子睡觉,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忙活着伺候着。老太太说,饭简单点就行了,俺两个玩,让你伺候,我这心里,怪不过意的。
每一句话都透着生。
老皇太后继续视察厨房。一边视察一边比量着:“嫩这个厨房大,俺那个,就这么丁点儿。”她指着餐桌那么大块地方说。
我心里的说,我知道,你那个老房子,有个厨房就不错了。
她住的那地方,应该是关宁市最早建设的套房,在当时堪称豪宅,能分到的,绝非一般老百姓,只是后来没有与时俱进,但老太太的傲慢却是自始至终。
早吃了饭,我收拾,他们娘俩坐那儿啦呱。这是个周六,不上班。潘安给他哥打电话,说妈在我这儿,你们今天不用回去了。那头说什么我不知道,但听潘安告诉我结果:“下午开会,老大老二老三都来咱家!”
我笑:“我摆下茶水瓜子伺候着。”
开会研究的议题定然是老太太何去何从,定然是觉得老太太在这儿住着不大是那么回事,随你们。老叶连列席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发言权,有发言权我也不发,因为,绝大多数时候,沉默的结果,好于开口。
潘安给他认识的心内科专家打电话,说老太太的症状,专家说,加片药吧,代文。手头没有,我说我去买。这药只能我去买。买了两盒,还不便宜,来回半个小时,回家把药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接过去,说:“还买两盒?买一盒先吃着就行了。”
她怕欠我的情。老太太,八十多岁依然傲骨铮铮,但是,你傲得过你的身体你的岁数吗?你欠我的,还早呢。
人的脾性,咋就不会顺时应变呢?也许,越是虚弱,越不能屈服,一把骨头,是最后的所有了,是生命和尊严的最后的惟一的支撑,但这,和你孱弱的身体和对一切的无能为力一比,就成了笑话。
和您一般见识,那我就不是叶知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