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知耻而后勇:“你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就是上次病房里陪床的那个?我看出来了,他并不爱你,这么多年不和你结婚就是事,说走就走了,你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我说:“我倒是和你结婚了呢,幸福了吗?你倒是和她也结婚了呢,哎,我怎么发现谁和你结婚谁倒霉啊?”
该人慢慢悠悠喝口茶,继续动员:“我身体不好,很快可以办病退,退休金高高的拿着,在家里陪着你,给你做饭,小丫也有个完整的家。”
我说:“对不起,我还有事,要走了,这账,就您结了吧。哎,另外,希望您保持一贯的作风,不要打扰我和小丫的生活。”
再跟他多说一句都多余。那时候我对他的任何房产都没有了丁点兴趣,即使他有一个故宫。
转身去超市给潘安买牛奶,德国进口的脱脂奶。
开车来到超市,推着购物车在货架子间穿行,慢条斯理,瞻前顾后,突然听到有人叫“小叶小叶!”回头一看,是潘康两口子,潘康推着购物车,孙青跟在旁边,两个人说说笑笑。孙青上下打量我一会:“你一个人?”
我说:“是。”
是的,我一个人,又如何?我一个人惯了,谁跟在我腚上给我推车子我还嫌碍事呢。但是回家我可不这么说。我回家潘安已经回来了,我装出受了天大的委屈,舒着嘴,泪珠儿在眼眶打转:“我在超市碰见潘康和孙青了,孙青明知故问地问我:你一个人?你看看,今天因为你,我受了人家两把欺负。”
“嗯?两把?”潘安问。
“是啊,另一个是小丫的爹,当初骗我离婚,现在又想哄我复婚,说你不定哪会抬腿就走了,还是他这个半残废的冠心病人可靠。”
说完我忍不住笑了,潘安也笑了。
挑拨,你们就挑拨吧,我们的幸福牢不可破,坚不可催,不可救药。
照得全家福取回来了。小丫明星一样的尖下巴,锥子脸,潘安老大爷一般板板整整地坐着,我的脸也没有了龙钟和沧桑,亲亲密密的一家人。我把镶了镜框的照片放在大铺上,那是我主要的活动空间,可以随时看着。
晚十点。潘安的电话一遍一遍地响,是老太太的,接起来又不说话,只听见呼噜呼噜的声音,是不是睡觉压着电话了?老太太的手机带SOS,一键出去,四个儿女的电话依次响。我穿上刚脱下来的衣服,拿起车钥匙:走,回看看去。刚要出门,接到潘康的电话,说他已经出门往家赶了。
两个儿子,从两个方向,急驰回家。潘康开车快,所以尽管他距离老太太家比我们远五公里,还是差不多同时到家,潘康提着一根撬棍,一步三阶,窜上楼去,摁了两遍门铃,没有反应,就直接拿撬棍把厨房窗子的防盗网撬开钻了进去,再打开门让我们进。老太太趴在床边呕吐!潘安立即拨打120,跟出诊医生拧巴着去了他熟悉的医院,恰好他认识的那位心内科专家值夜班,来急诊室看了看,我回过身,背对着他,装成没事人,不愿意让他看见我并猜测我和潘安的关系,因为我曾多次为了我娘以潘安亲戚的名义找过他。
咸专家是这样解释老太太玄晕呕吐的:老太太负责平衡脑部区域血管狭窄,但多年来已经形成了平衡,安上支架后血流量增大,可能把那段血管冲开了,反而造成了新的不平衡,导致玄晕呕吐。脑血管的问题,结果住进了神经内科。
打了些常规药物,一周后出院,直接住到我家里来。孙青力邀她婆婆到她家住,但是老太太打死不从。潘安说,她就会说嘴。我说说嘴很好治啊,就去住。但老太太不去,吃定了我不敢给她甩脸子。当然我也不会甩,除非你跟我过不去。
老太太进门,先进客厅,盘腿上大铺,一点也不见外,她看见了我们的全家福。天真烂漫的潘安说:“这是报社给的卡,我们去照的。”老太太把头一扭,还忍不住要看,就拿眼那样斜瞅着。得,您别看了。我把照片收起来,放在小丫屋里。
不接受我,不愿意看我们,你还要来住,哪门子逻辑。
周六,大姐来了,进门就说:“俺娘在哪我上哪,小叶你别烦气昂。”
我笑。大姐这话是有来头的。潘安说过,当年孙青住在家里,不让她两个大姑姐来家,说来家就吃了她给孩子买回来的东西。果然大姐也说起了这事,说她怎么教育孙青。小市民的鸡飞狗跳。大姐接着说:“俺两个弟弟,那么好的人才,可是找的媳妇,俺爸都没看中,孙青长得丑,红辣椒性格坏。”
敢情她还没把我当他家媳妇。
我盯着她,意味深长:“听说你当时找俺姐夫妈也不同意?”
大姐一怔,没想到我放出这个炮弹,有点讪地说:“他哪都好,就是爱喝酒这样不好,老太太就嫌他爱喝酒。”
一样就够你一辈子受,我佩服的是她,找了这个有等于无的男人,却从不抱怨。据说当年为了跟他,跟家里都打得不上门,也所以没脸抱怨,谁一提这男人,立即就会弹跳起来维护他,维护她自己脆薄的自尊。
大姐正说得方兴未艾,小丫来电话,声音惶急:“小文她妈自杀了!妈,你快替我去医院看看小文!”
小文妈就是前面说的小丫最好同学的妈妈,50多岁了男人离家出走,再不回头。城市女与凤凰男的结合。城市女没什么本事,凤凰男后来当了官。据说小文家里老老少少找工作调工作等等都靠她爸的关系,她妈也因此从工厂进了事业单位。但无论如何,我都难以理解,都什么年月了,还为一个男人自杀。我希望这自杀不是真的,至少也要自杀未遂。奔去医院的路上,我祷告着。
医院抢救室的门外,小文在哭泣,她的姑姨舅们都来了,乌压压的一帮子。本地人就是有人脉啊,如果我死了,除了小丫,脸前一个人都不会有。
没有人可以依靠,所以你必须强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