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小镇,慵懒与华美并存。街道依旧还是往日的街道,懒洋洋的阳光铺满一地,宛如一江秋水,初夏习习的风,却吹皱不起它的半丝涟漪。小叶榕已经换上簇新的裙裳,它们丰腴着身子,就像一队刚刚出嫁、不胜娇羞的新娘。黄桷的老枝伸着懒腰,点染在它上面的那一串串粉嫩的叶卷,俨然就是抿在少女嘴唇线上的浅笑。
街道两旁,小商贩们早已撑起了遮阳伞,他们的眼睛不看着自己的商品,却盯住黄蓉、黄芸两姐妹看。行人还比较稀少,街面上还显得有些空荡,这姐妹俩走在街上,确实显得很醒眼。
除黄蓉个头略高些外,在人们的眼中,她们还真像是一对孪生的双胞胎姐妹。她们都穿着一身洁白的裙衫,看上去就像是一株并蒂的白莲。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这样用艺术的眼光在看着她们,她们也感受到那么几双淫邪的眼睛在火辣辣地扫描她们身体,透视着她们的胸。这让黄芸心头生厌,头皮发紧,粉脸含怒,很不自在。黄蓉倒显得落落大方,她面含一脸淡定的微笑,胸挺一对高傲的***一感到那些扫描和透视过来的目光,她也不躲不避,而是迎目直视,向他们点头致意。反倒弄得那些人一脸狼狈,那锋利的目光就像遭受了惊吓的汗粒,霎时就萎缩回到他们的眼中去了。
今天是小弟黄杰的开业之日,趁着这五一长假,她们是特意前去助威助力的。其实准确地说,黄杰应该是重操旧业。他重新开张了一家理发店,店面就是剃刀黄生前理发的那个店面。
不过,今天的这个店面真可谓是既换了马,又换了鞍,一块巨大的“小剃刀黄美容美发”招牌取代了早已陈旧不堪,而且还显得有些羞羞答答的原“剃刀黄理发店”。招牌以剃刀黄的墓碑为背景,并配以现代先进的声光效果。“小剃刀黄美容美发”的字样由霓虹灯闪耀而出,在它的下面,则是由电子屏循环显示出来的一排****店从事理发、各式美发以及美容美体业务,信誉至上,顾客至上,欢迎各位新老顾客惠顾。一只鹦鹉蹲在屋檐下的笼中,不时向着走出走进的人甜甜地说道:欢迎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店内更是装潢一新,天花板上布满了绿油油塑料藤叶,还有各色花果。巨大的镜面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墙面,镜面的四围镶嵌着细细的彩灯。当年剃刀黄用过的座椅也全部换成了高档的皮椅。再配以优美舒缓的音乐,整个店内显得宽敞、高雅而舒适。
当黄蓉姐妹来到店中,店里还没有迎来第一位顾客。黄杰正指挥着几个新招募的女学徒在忙着摆放一些理发、美容用品。见到两个姐姐到来,黄杰十分高兴,他拉着她们的手,亲热地说起话来。
当他们聊得正欢时,老镇长来到了店前。他端详着店门口上的招牌,一字一字小声地念了起来。他本想进来理个发,但他又总觉得,这么一个豪华的店,似乎不是为他而开的。正犹豫着,黄蓉看到了他,热情地招呼道:老镇长,进来坐坐吧。
老镇长走了进来,问道:我这个头,理吗?黄杰亲热地扶了他坐了,说道:当然理呀,欢迎您还来不及呢。老镇长放了心,说:看来我命中不该当和尚了。你爸死后,还真找不着一个理发的去处了呢。你回来接替他,好,好!
黄杰一边和他说起话来,一边为他理起了发,没两分钟功夫,就理好了。老镇长还只顾低了头说话呢,待他抬起头来,神了,这小剃刀黄还真名不虚传呢!手儿麻利不说,理出的头来还真和他老爹一模一样呢。
就在他的惊诧之中,黄杰拿起了剃刀,修刮起他的边幅来。他虽然闭了眼睛,但他感到剃刀黄又活过来了,而且,还正在为他理着发呢。以至于在吹洗过后,当他站起身来付钱时,他竟然脱口说道:烧火佬,多少钱?
黄杰诧异不已:烧火佬?我连儿媳妇还在哪家养着都不知道呢,烧什么火?说得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
老镇长刚走出店门,刘志林就折着身子走进来了。他的头发又脏又长,还热烘烘地冒着臭味。众人见得他来,都纷纷避开,那几个学徒小姑娘,还争先恐后地躲进里屋去了。
黄蓉见状,拿起了围子,给他围了,问道:刘叔,你是想剪,还是想剃?刘志林翻着有些泛红的眼睑,说:剃。黄蓉随即拿起剃刀,黄杰走过来想接替她,她说:让我试试手吧,好久没摸这剃头的刀了。
正说着,一群年龄并不见小的媳妇们嘻嘻哈哈着走进来了。她们全都是黄杰以前的粉丝,一走进店来,嘴说手拉,纷纷缠着黄杰,要他为自己设计发型。一时间,店内倒是手忙脚乱起来了。
黄蓉为刘志林剃完头后,知道那几个小姑娘不愿为他洗头,便自己亲自给他洗了吹了,再修去他的边幅。刘志林一边掏钱,一边问:多少钱?黄蓉笑道:今天为你免费吧,不收钱。谁知刘志林马上不满地说道:什么话呢,哪有剃了头不收钱的?
黄杰说:那就五元吧。刘志林拿出十元钱来,递给黄杰,转身就往外走。黄杰叫道:还没找补你钱呢!刘志林嘀咕道:不用补了,我小时候还欠着你爸的剃头钱呢。说完,便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说着:剃刀黄,好人!黄干部,好人!
用双手捧起水来接连洗了几把脸后,黄蓉的鼻孔边还萦绕着刘志林头上的那股浓烈的酸臭味儿。可当她拿着那五元找补的钱追出店门口时,正好听到了刘志林还在不断重复着的话,她站住了,鼻尖酸酸的。她感到那股浓烈的酸臭味消失了,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太阳的光不再慵懒,照得刘志林的那颗光头锃亮亮的。看着他前折着的身子和似乎短了一些的左脚,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硬追上去强塞给他这五元钱。她觉得为他的心灵保留下一份尊严、一份自得、一份安宁比找补给他这五元钱重要得多,说不定,这正是他心灵的红房子,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坚强信念呢。
正在这时,刚忙完洗头的黄芸来到了店门口,她把头伏在姐姐的肩膀上,看着即将被街道上的人流所吞噬掉的刘志林的背影,打趣地说道:姐,是看上他了?
黄蓉转过身来扭了一下她的脸蛋,说:你胡说什么呢?
黄芸接着说:真是个怪人呢,不过,也怪可怜的。黄蓉摇了摇头,说:不,他并不可怜,他更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他只需要得到别人的尊重……
当黄蓉刚想接着说出“他只需要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尊严”时,一个疯女人跑上了街。她披散着头发,光着上身,手里挥舞着一个鸡毛掸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一首老旧的歌曲。她的**饱满结实,可脏污兮兮的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意义。
黄蓉知道,她和丈夫曾在街上做着豆腐生意,因为人长得漂亮,生意很好,没几年时间,就在街上买了房。后来,在丈夫的撺掇下,他们就做起了炒房的生意来。在挣到了最初炒房的几笔钱后,她的丈夫不仅花天酒地起来,而且还卷走了她所有钱,带了一个女人跑了,只给她留下了镇上的那间空房子和乡下做豆腐用的那间老屋。
从此,这房子就成了她的心头之痛。她总觉得丈夫之所以背叛和抛弃了她,都是由房子惹下的祸。一天晚上,她独自来到了那间做豆腐用的老屋,想着昔日的情景,再看着这间老屋的空荡和破败,不由得悲从心起,恨从胆生。怄气不过的她,一把火烧了那间房子。
她自己也从此就疯了,成天赤着身子,不是在垃圾堆里找吃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在街道上又舞又唱。晚上困了,她也从没去过她街上的房子里睡觉,而是在街头巷尾倒头便睡。
黄芸默默地看着那个疯女人,问道:那,她又需要得到什么呢?
黄蓉眼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她的眼前幻化出了一座坟墓。她有些悲哀地说道:也许,她什么都不需要了。
什么都不需要了?黄芸怔怔地望着姐姐。
黄蓉点点头,喃喃地说道:是的,她的心灵空了,成了空巢,什么也不需要了。
她们没再说话,黄蓉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剃刀黄来。她觉得,在独居“空巢”的那段岁月里,父亲是坚强的。但在经受了来自儿女们的一系列的沉重打击之后,父亲也渐渐地脆弱起来了,他的心也渐渐变成了空巢,失去了归依,以致于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就匆匆地走了。而更让她痛心的是,她和闫诚关系的破裂,很可能就是压垮了父亲的最后那根稻草!
哦,她还想到了王云,还有汪长明,听说现在他们也疯了……
完
2016年7月18日
作者注:《空空之巢》十万零五千字,三十六章,到此也发载完了。再次真诚地感谢“起点中文网”和抬爱过它的朋友们。此时,我的心里对你们所怀着的,唯有感谢,感激和感恩!接下来,我将继续发出我的三个短篇《梦中的红月亮》、《小镇残梦》和《曾经的高傲》(更名为《小镇上的外来户》),以及《长篇小说〈大迁徙之殇〉,敬请继续关注和关照!你们的点读和加入书架,就是献给它们最弥足珍贵的玫瑰,愿你们的手,也留下香味。——深秋阿芒。另:如有朋友愿意以文会友,交流切磋,请加我的QQ:273544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