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他的母亲在,以这位林夫人的行事,他吃不了亏。咱们只要将谢家从这事里摘出来,两不得罪,就行了。”
总体来说,谢怀远很满意。告诉林安谨身世的人是王青山,他再使些手段,让王青山顺利地到达穆将军府,将林安谨的身世告诉穆宣昭。这样一来,穆大将军是从王青山嘴里听到,即使他怀疑谢家早早知道这些事情,可只要让王青山咬定了不曾告诉过谢府。如此一来,即便穆将军看着他们谢家不痛快,他就装成一无所知,反正他没让穆大将军当着他的面儿丢了面子,这可比他直眉瞪眼的告诉穆将军实情,要好太多了。
而在林夫人面前,王青山是王家村幸存的人,他们谢家不过是心善仁义,救了个可怜人罢了。哪里知道王青山的底细,事情闹了出去,林夫人也不能全将错儿归到他们谢府上吧。
这么一想,谢怀远心情大好,可是,事情真的会按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吗?有时候,算盘打得太精,想的太多,反而会吃亏。
夜转眼即散,透过黑沉沉的天幕,东边的天空,透来熹微的亮色。
霍绍熙准时起了身,用冷水擦了脸,打了一套拳。身上虽然只穿了单薄的衣物,头顶上仍冒出一股股的热气。
他带来的这些少年郎,个个都像他一样,早早起身,练武健身。
院门吱呀吱呀地响起,四个少年郎,两个一组,抬了两个五六层高的食盒进来。安万里指挥着他们将里面的早餐摆在了屋子里的大桌子上,热热的餐点,香气四溢。
霍绍熙看着众人都练了一圈,手一挥,大伙儿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
不过,这些自由惯了的家伙,很快就撑不住这层斯文的皮了。一个个吃的热火朝天,你抢了我的油条,我夺了他的卤蛋,打打闹闹,热热火火的,但见一双双筷子,你来我往,耍的煞是好看。
刚开始,还有人注意着形象,等手里的东西,被人接二连三的抢走,就激出了火气,连拳头和腿脚都用上了。
除了霍绍熙身周平静,其他的地方都乱哄哄的。但是,他们练拳练腿脚的动作幅度再大,放置食物的桌子都纹丝不动。争抢食物再激烈,也没有浪费了一点东西。
霍绍熙悠然看戏,慢条斯理的咽下一口包子。收了一群受过苦,尤其是做过乞儿的手下,霍绍熙的涵养是越来越好了。
刚开始手下这些家伙时,每到吃饭的时候,一个个狼吞虎咽,吃相煞是吓人。世家公子出身的霍绍熙,着实吓了一跳,但想到他们吃过的苦头,就没紧着他们改了这习惯。
结果,让他窝火的是,这群小子,吃饱了也不停嘴,拼命地往嘴里塞,因为吃得太饱,生生地撑出了病。看着躺在地上,揉着肚子打滚的属下,霍绍熙就像看到了当年他小时候淘气,使劲地喂锦鲤池里的鱼,然后,一条条锦鲤,露出白白地肚皮浮在水面上,撑死了!
可对这些饿怕了的家伙来说,面子、教训都不重要,填饱肚皮才是实在的。
忍无可忍的霍绍熙,不得不想出了一招,在饭桌上只摆上够一半人吃的食物,你们各凭本事争抢吧。前提是,不许摇动饭桌,不许洒了饭食,否则自动退桌,一口都不准吃。
时间久了,这些家伙终于明白,跟着霍绍熙,不用担心饿肚子,才不再吃的像饿死鬼了。可这抢食的习惯,却也留了下来。
“老大,到谢府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谢府有个小男孩儿,和画像上十分相似,估计就是您要找的人。”
“好啊,穆府里我暂时没办法,这个谢府……”
话不用说完,看他的面色,安万里就明白,接下来谢府就等着倒霉吧。穆府里,张灯结彩,锦绣辉煌。紫衣带着一溜的丫鬟,分别捧着凤冠、钗环、嫁衣等等,到了林燕染面前,矮下身子,将托盘里的东西,高高举过眉头。
“夫人,这是将军命绣娘连夜赶制出来的嫁衣,您瞧瞧,若有哪里不满意,奴婢让她们改了。”
看着眼前的这些丫鬟愈发恭敬的动作,林燕染的心里就越发堵。
她淡漠地转过眼睛,紫衣没再坚持,打发了这些丫鬟,轻声轻脚地退下了下去。
“夫人……没有提出意见。”紫衣小心地措辞回报。
“选第一套,式样是龙凤呈祥的。”看她低眉垂目,穆宣昭估计林燕染没有配合,也不难为她了,直接定了下来。
“找到人了吗?”紫衣退下之后,穆宣昭问王士春。
“出去查访的人,发现了些线索,指向崔节度使府。”王士春一接到手下的回复,心底已经认准了是崔二小姐干的了。这种粗暴简单的手段,的确是她最喜欢使用的。
“崔府,崔威老儿胆子越来越大了。”幽州曹侧妃派人和崔威联络,他是知道的。崔威此人,心肠狠毒,手段狡诈,尤其擅长见风使舵。
如今,朝廷已经成了一个空架子,听说老皇帝都一年没露过面了,各地揭竿而起的流民闹得沸沸扬扬,江南、中原之地民不聊生,盗匪四起。
随着这些战乱而起的,是各地拥兵自重的藩王、节度使,纷纷自立。这些人之所以没有此时称帝,不过是怕当了出头鸟,反而成了众矢之的。虽然各地起事之人众多,但其中真正有实力、有潜力走到最后的人并不多,在幽燕冀这块地儿,当数楚王兵多将广。
崔威老儿定也是看到了这点,要转投向楚王了。
当日,他离开幽州,到了冀州乐陵府,一是为了消去楚王对他的猜忌,毕竟他手里掌着幽州三分之一的兵力,二是顺便夺下一批朝廷发到冀州的粮食武器,三就是看一看崔威其人如何。
到了现在,幽州局势变幻,崔威此人有小计而无大谋,不需要再在此地耗费精力,反而是幽州,外有草原强敌窥伺,内有曹侧妃母子虎视眈眈,情势危险。
穆宣昭看向西南方,眼眸幽深,嘴角挂着嗜血的笑容。他看的方向,正是当今皇帝居住的地方。不久的将来,他一定要亲手毁了那个地方,用他们肮脏的血,腐朽的头颅,为他丧命的亲人祭奠!
王士春不由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身上厚实的大毛褂子,却抵不住这入骨的冷。
“将军,要不要派人监视着崔府。”王士春搓了搓手,希望得了命令,赶紧离开这里,将军身周的气势太可怕了,他不想成为炮灰啊。
“府里还剩下多少人?”
“章统领带走了大半,昨夜又走了些,府里现有三百多人。这三百人还包括下人、婢女,兵士只有二百多人。”王士春一算人数,心底大为不安。
“无妨。重点守着马匹,夜里安排人守夜。对了,安排的班数从二批加到四批,每一批守夜的时间缩短,保证更充足的睡眠,务必不能累着,以免精力不济,反而生事。”穆宣昭略一沉吟,吩咐道。
门外传来守门侍卫的回禀声:“将军,管事求见。”
胖胖的管事擦着脑门的汗,弯着腰递上一沓拜帖:“将军,咱们府上的喜事传了出去,这是各府送来的帖子。”
王士春看了一眼穆宣昭的面色,伸手接了过去。
管事又从袖口拿出一封金底的帖子:“将军,这是崔节度使府投来的帖子。那送帖的人,将帖子交到门房之后,人就走了,连杯茶都没喝。”
“东西放下,你去忙吧。明日的事情,务必不能出纰漏。”管事忙应了,出了书房,往头上一模,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心下叹息,进书房的时候,出的是累出的热汗,见了将军,硬逼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两下里一激,打了个冷颤。
胖管事一边拿袖口擦着汗,一边小跑着去了茶水房,寻思着赶快喝完姜汤,否则明日的喜日子里,得了病,惹了将军晦气,他可就惨了。
将那些帖子交给王士春处理,穆宣昭抬脚出了前院。在青石板路上走了片刻,听到紫衣的声音,他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林燕染的院子前面。
抬脚走了进去,掀开正红色的猩猩毡,一眼就看到了侧坐在暖阁炕上的林燕染。她穿着他命人送来的织金花缎,银灰的底色,大朵大朵正红色的牡丹在浓绿的叶子的映衬下,红的耀眼。在牡丹花间,用金丝绣成的凤凰,华贵美丽。室内的布置更是喜庆,满眼红彤彤的。
但,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在这样的锦绣丛中,他仍然一眼就看出了林燕染身上的寂寥、淡漠。
穆宣昭一进来,林燕染就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感的确很强,周身的气势绝不是能让人愉快的平和温宁,而是充满了侵掠感。在他的这种气势笼罩下,胆子小的人心生害怕,胆子大的人会死命地反抗,直到被他打压下去。
瞧着手上乍起的疙瘩,林燕染自嘲地想,不知道放一只猫儿过来,它会不会炸毛?或者,自己现在这样,也是炸毛?
直到穆宣昭坐到对面,两人分坐在炕桌两端,之间隔着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寒冷的味道。林燕染望入他黑湛湛的眼眸,看清了他眼底的冷,以及他毫不掩饰的嗜杀。这一刻,林燕染突然觉得这样子的他才是真正的穆宣昭,是那个名声赫赫,杀人无数的穆大将军。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荒诞,给了她很大的错觉。哪怕当时她在他的箭下,生命受到了威胁,可他终究没有扣下弓弦,之后的表现,甚至让她以为他是个登徒子。
尤其是,认出了他是林安谨的生父,脑海中有关于他的记忆,更是让她将他当做了熟悉的人,不知不觉间降低了对他的警惕。
可是,此时林燕染看着他眼底的肃杀,悲哀的发现,原来一直以来,她都在一厢情愿的美化着他在她眼里的形象。其实,他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穆宣昭看着对面女子怔怔地看着他,瞳孔上倒影着他的身影,眼眸里的悲伤一点一点的增加。这种明明你盛满了她的眼睛,却偏偏不能抵近她心口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他使劲地握住她的手臂,很用力,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