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喝茶,是将军送来的上等白毫呢。”林燕染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白子,努力在黑子的包围中寻找出路,棋盘上黑子已得大势,白子只余边角之地喘息。以铮铮刚刚入门的眼力,觉得白子已无反手之力,只剩苟延残喘了,这盘棋局让她很是诧异,因为白子黑子都是林夫人自己在下,自己搏杀。按说自个下棋的人,要么白子黑子势均力敌,要么痛痛快快地赢了便是,像林夫人这样,黑子已经手握胜券了,她又偏要白子突围而出,这不是没事找事,自个受累嘛。
思忖了片刻,白子竟然孤军深入了,落子无悔,她的这一手大大出乎铮铮意料,但她定睛一看,大是惊讶,白子切断了黑子的气势,为一旁的白子赢得了气眼,眼见的竟活了过来。
林燕染稍稍颔首,站了起来,为了这局她坐了大半个时辰了,端起如意圆桌上的润瓷浮纹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顿时齿颊生香,真是好茶。
“辛苦你了,来来去去的走了好几趟。”林燕染踱步到窗边,赞了铮铮一句,也不计较她自作主张剩了她的姓氏,巴巴的只称她为夫人。
“能够侍候夫人,是奴婢的福分,哪敢当得辛苦二字。”铮铮蹲身福了福,而后话音一扬,伶俐婉转:“夫人,刚刚奴婢去浮香远取山泉水烹茶,路上听说了件稀奇事,听说今天有个来拜访将军大人的人,披了一身的金玉,整个人都泛着金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走动的珠宝架子呢。更稀奇的是,他这样装扮非但没人看清,前院的那些人,还个个赞他是富贵气象,说他比节度使崔大人都阔气,这可真是……,夫人您听一听,这可不好笑吗?”说着嘻嘻笑了起来,好在她模样漂亮,声音清脆,不显刻薄,只见娇憨。
“哦,这人倒挺有趣,是什么人。”林燕染看着她眼里的隐隐急切,很是捧场地问道。“外院的人说是个行商之人,奴婢又打听了下,那人姓谢呢,保不齐是富甲天下的谢家商行的人呢。”铮铮语气夸张地说道。“你懂得很多啊,连外院的人都没你有见识,不错。”
林燕染真切地赞道,姓谢,谢怀远,不管铮铮是为了什么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引起她的兴趣,只冲着她带来的谢怀远的消息,她都要赞她一声,她的儿子可还在谢怀远手里呢。
“夫人……,奴婢出身不好,被爹娘卖到了教坊,入了贱籍,听到的东西就多了些……”铮铮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欲哭不哭的看着她,小模样十足的可怜。
林燕染微不可见的转了头,抬手丢过一条手帕:“好了,擦擦脸吧。”面对这种说哭就哭,眼泪就像水龙头似的一拧就流的人,她真的很无力,也没有心力当护花人,看多了还会暴躁,必须要忍耐,她默默地数着数。
“谢夫人,奴婢罪过,拿这些伤心事惹夫人。”
“行了,不怪你,去取了大毛衣裳,出去走一走。”林燕染打断了她的话,扬声吩咐道。
站在三尺外的紫衣反应极快,一听林燕染要出门,再不阻拦,反而赶在铮铮前面取了大毛披风和狐皮手筒,服侍着她穿上。
从头到脚裹得严实,林燕染又让铮铮到她屋里取香囊,一时,铮铮拿了两个香囊,一个淡黄底绣绿萼,一个月白底绣蕙兰,等着她挑选。
林燕染取了绣绿萼的挂在裙边,另一个给了铮铮:“这个颜色你戴着好。”
铮铮待要推辞,林燕染轻轻一笑:“拿着吧,这香囊本就是你做的,我瞧着刺绣做的很好,你拿着也是该当的。”
香囊虽是铮铮所做,但是里面的香料却是她配的。临出门时,林燕染停在了垂头候着的紫衣面前,无声地轻叹一声,对她说道:“紫裳两人留下,紫衣你跟着。”
紫衣欣喜地抬头,脚步轻快地跟在了她后面。出了院门,只见青石板路笔直笔直的,横平竖直,东西南北的分界全是九十度直角,十分硬朗,也与穆宣昭武将的身份映衬。这还是林燕染第一次出院门,前些日子她有兴致时,被紫衣等人拦了,等穆宣昭宣布她能够随时从小院里出来放风,她又没了心情,所以,现在看着这些景致,她觉得十足的陌生。
铮铮却是将整个将军府的布局在心里过了无数遍的人了,再加上她一直观察着林燕染的脸色,她稍稍多看了那处一眼,铮铮就讲出了名字以及住客的名字,甚至有些地方她没多看,铮铮也向她点出了些名字,什么锦瑟、翠笛、吟萧之类的,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可惜太聪明了一点。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铮铮将方向引到了前院,守卫见了她们一行人,收回了踏出去的脚步,任她们走出了角门,显然是认出了林燕染,她如今名声极盛,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她这么个人,没有人敢再拦她的路。
“夫人,前面是将军的书房,这……”紫衣为难地劝道。林燕染停下了脚步,铮铮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不由有些着急,她今天费了这么些功夫,就是为了将她引到书房里来啊。
整个将军府里都知道穆将军书房的重要性,若她连书房都能进去,那她在穆将军心中的地位就太高了,也太让人嫉妒了。如果她被拦在了书房外面,那她的名声就烂了,也让大家看清了她的地位,不过是穆将军一时高兴给了她虚妄的名声,实际上还不是和她们一样,那她们凭什么要回避她,甚至会让某些心大的人看到希望,连她这样的人都能得到穆将军的喜爱,她们比她更年轻,她们也能爬上高位,享受荣华。
而且,铮铮咬住了唇角,眼底阴沉沉一片,她的处境十分糟糕,之前她为了攀上崔明菱,将她的消息给了崔明菱,现在她却安安稳稳地待在了将军府,崔明菱显然是吃了大亏。
这些日子铮铮一直惶惶不安,崔三小姐崔明菱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那从来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姬妾,哪里受得了崔三小姐的报复,而且若是穆将军知道是她在后面嚼舌,她不由打了个冷颤,这太可怕。她想尽了办法,终于为自己寻到了条生路,如果她能成了穆将军府里真正的姨娘,她所面临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了。再面对崔三小姐和这个林夫人时,她也不必向现在这样卑微,她也能成为人上人。
她打算的很好,可是她平时极少能接触到穆将军,现在她不顾身份,硬是留在了林燕染处做了丫鬟,虽然能够经常见到人,可穆将军眼里却从来没有她这么个人,不论她沏的茶水多么香,装扮的多么柔弱,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铮铮在失败了之后,想出了其他的主意,穆将军不看她,她就要经常出现在穆将军身边,让他看到她的好处。所以,她才引着林燕染来到前院,甚至要到书房。
当然,铮铮没想着在书房里怎么着,这次她是要看林燕染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若是不能进书房,那就戳破了她的虎皮,若是能进书房,她也能借势,也就是狐假虎威,借着林燕染的势头,让府里的人不敢看清她。
铮铮的打算很好,只是林燕染真的会让她如愿吗?紫衣眼底急色渐浓,看着铮铮,嗖嗖地放着小刀子,如果不是顾忌到林燕染,她一定会出手给这个不知礼数的贱蹄子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反之,铮铮低眉敛目,纤细的身段即使穿着厚厚的冬袄,仍是亭亭玉立,说不出的好看。
“既然是府里的规矩我也不能不遵守,紫衣提醒的对。”林燕染轻声说着,铮铮迅速抬了下头,面上却没有露出失望之类的表情,倒也沉得住气。
“不过,铮铮沏茶的手艺不错,穆将军送来的白毫也是珍品,我喝着很好,但是,我客居贵府,身无长物,连一针一线,一餐一饭都要靠贵府提供,纵是要感谢贵府,也送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借花献佛了。铮铮,你送些茶水进去,就说是奉了我的命令,若是书房守卫拦着,你也不要硬闯,就捧着托盘在门外等候便可,知道了吗?”林燕染语气温和地看着铮铮。
“奴婢遵命,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按照夫人的嘱咐办到的。”刻意平静下的语调里仍然露出一丝喜悦的颤抖,她真的没想到林夫人会给她创造这么好的条件。
目送着铮铮离开,林燕染继续向前走,在经过通往书房院落的一处岔道时,毫不犹豫的选了另外一条道路,步履悠悠,紫衣很是意外,看不出她要去的目的地。
“紫衣,府里客人带着的随从都安置在哪里?”林燕染偏头问道。
“府里有专门负责此事的管事,夫人,来拜访将军的都是男子,他们带来的也是男仆,这……”紫衣诧异地望着她,她是真的吃惊,既没有想到她如此大胆地提出这个要求,也没有想到她在她面前如此直接,一点也不在乎让她知道,她这是有什么依仗?
“紫衣,穆宣昭只说让你服侍我,没说让你管教我吧,我要见什么人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么,还是说你对将军府的护卫如此不自信,连个人都不敢让我见。”林燕染收了笑容,眉毛一扬,很有压迫力。
紫衣垂了头,不敢再反对了,前车之鉴不远,她不敢再与她对着干了,上次的教训告诉她,一旦她与林夫人发生冲突,受到责罚的一定是她,穆将军是一定会护着林夫人的。况且,她说的也对,在将军府里见几个下人,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天大地大,将军府里她最大,她想见那就见吧。
“是紫衣想左了,前方有个暖阁,夫人不如在那里歇歇脚,紫衣把人领过去,夫人觉得怎么样?”
林燕染随着紫衣走了段距离,来到了暖阁,这个暖阁建在一处和宽阔的广场上,前后都空空的,视野极好。负责这里的仆妇早早的打起了厚帘子,将她们迎了进去。
林燕染坐在铺着厚厚褥子的紫檀软榻上,手边一杯热茶袅袅泛着茶香,在紫衣领人过来的空当,又有人机灵地上了点心,如意纹方桌上摆上了奶油松瓤卷酥、炸糕、莲藕蜜糖糕等等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