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答话:“属下一定按照将军的吩咐去办,没有意见。”
“下去吧,办完了这事,到书房来。”穆宣昭摆摆手,打发了王士春。
其他的人都看出了穆宣昭此刻心情不虞,都远远的缀在后面,生怕扰了他。走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上,穆宣昭疾步如风,大氅随着他的走动,发出猎猎的声音。
走到了一处院门,闻到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冷冽梅香,穆宣昭顿住了脚步,想起了这是他特意命人建造的暖房,里面有他亲手植下的梅树。脚步一转,偏离了书房的方向,径直向着暖房而去。
暖房里的花匠, 正在小心地侍弄着这些刚栽好的花树,动作轻柔而用心,连穆宣昭进来的动静都没有听到。
“这枝条已经折了,除了便是,何苦这般费力地缠上。”
原来花匠正在用稻草杆搓成的草绳,小心翼翼地将一枝折断的梅枝绑在树上,但是,因为那条梅枝断裂的太严重,花匠缠起来也很不容易,手臂都托举麻了,才缠了一半。穆宣昭看得费心,不由出声说道。
他这突然的发问,吓了花匠一哆嗦,但即便如此,花匠托着花枝的手仍是稳稳的。
“不用行礼了,你回了本将军的话便是。”
看着花匠行动不便,穆宣昭出声免了他的礼,否则,他再放手,转身行礼,这小半天的努力便是白费了,如此一想,花匠忙开口:“谢过将军了。老奴不恭敬一回了。”
转而又说道:“这株梅树是株古梅了,长了几十年才有了这番光景,很是不容易。这次移植,虽然千小心万般注意,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它不适应这里的水土,再出了差错,那可就太让人心疼了。而且,将军您看,它伤得这枝并不是微不足道的分岔枝条,而是比较重要的主枝,老奴才要用心地给它缠上,梅树本身的生命力很顽强,只要缠上了树枝,用些日子它就能长上,等到了来年春天,伤口就愈合了,如果不知道,连这处伤疤都看不出来了呢。”
花匠说的饶有趣味,穆宣昭不由提起了兴趣,扰到了他的对面,抬手仔细摸了摸受伤的梅枝,微微颔首。
花匠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又见了穆宣昭确实感兴趣,谈兴越发大了起来:“老奴和这些花草树木打了半辈子的交道,最是知道它们的习性。尤其是梅树,前些年里,京城里还兴起了弄梅树盆栽哩。那些官老爷们爱好风雅,偏偏不喜欢像这种高高大大,花儿开得灼灼动人的树木,就好些枝干蟠曲,枝条疏落的样儿。老奴便按照他们的喜好,栽种了些盆栽,故意将枝干弄弯,剪去枝条,弄成了一株株的病梅,倒很受欢迎呢。”
花匠说的这些东西,穆宣昭也是知道的,只是他虽然出身世族,自小受得也是世族教育,但是,在家族倾覆之后,他小小年纪就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除了骨子里的狠辣外,世族的审美之类,早随着一路的风餐露宿,丢了个一干二净。所以,这些故意将梅树弄得无精打采的放在陶盆里的爱好,他并看不上眼,府里也完全没有这些东西。倒是,此时听了这花匠讲述的如何将好好的梅树调弄成这样的过程,引起了他的兴趣。
“哦,听起来倒是有趣,梅树号称傲霜君子,自以风骨著称,没想到也能轻易被剔去傲骨,随意任人摆弄。”
穆宣昭看着这一树颜色如火,灼灼欲燃的红梅,感慨地说道。
花匠咧嘴一笑,满脸的褶子都舒展了,“嘿嘿,这也是老奴的手艺了,再娇贵的花草,只要找到它的命脉,明白了它的弱点,就能按照喜好摆布了它们。像那病梅便是,自小就长在逼仄的陶盆之内,又时时刻刻干扰着它的生长,它自然不会像这些生活在旷野之地的花树般肆意,等它长大了,也就会成为人们喜爱的模样了。”
说完之后,花匠收了脸上的笑,又叹了一口气:“老奴年轻的时候,也为能够摆布它们而高兴,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却越来越觉得天性的可贵,就像是这梅树,它就是喜欢开在冰雪里,花儿开得繁密,树枝长得粗壮,这才是它的天性。偏要扭了它的性子,将它放在陶盆里,置在案前,在老奴看来,这却也不是欺霜傲雪的寒梅了,实在是可叹。”
穆宣昭嘴角噙了一抹笑,注意力全放在了他前面讲述如何摆布病梅之上了,至于后面提到的顺从天性,他却没有听到耳里。
这自然而然的让他想起了林燕染的桀骜,之前他对她百般容忍,纵了她的性情,却不仅没有得来她的感激,反而让她越发的不逊,这让他十分的恼火,看来,他真的要收了对她的纵容,让她认清现实,改了她让他不喜的桀骜了。
如此一想,穆宣昭心头一阵火热,重赏了花匠之后,便离开了花房,召来府中的守卫,命他们牢牢守住林燕染所居的院落,除了那个小院之外,再不许她到别处,更不用说出府了。
很快,林燕染就发现了自个的处境不妙了,在穆宣昭负气离开之后,没多久,院子里就进来了个脸色严肃的中年妇人,身后带了三个一看就很有力气的丫鬟,走到她面前,嘴里说的很是客气:“奴婢们奉将军的令,特意来侍奉夫人。”
但看她们的动作,可就一点也不客气了,个个拧巴着脸,身条站得笔直笔直的,直愣愣的杵在她身后。林燕染侧目打量了片刻,无奈地接下了这三个所谓的侍女,没办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说,各位能不能不要像背后灵似的紧紧跟在我身后,你们眼明手快,我是逃不开你们的视线的,何必弄得这么累。”
在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眺望天空时,这三个侍女散成扇形,紧紧地将她围在里面,连个空隙都没有留下,林燕染还特意低头扫了眼地上的影子,发现她的影子上压上了三个厚厚沉沉的暗影,显得单薄又可怜。
放风的乐趣全部没了,林燕染回到屋子里,她前脚刚踏进门槛,后脚那三人就无声无息地堵住了帘缝里透进的夕阳余光,这才让林燕染忍无可忍地对三人说道。
三个侍女对视了一眼,面相平平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多余的神色,可她们却已经达成了共识,三人动作一致,脖颈微垂,上半身保持笔直,膝盖处浅浅弯起,连说出的话都是整齐的三重唱:“奴婢们晓得了,请夫人见谅,不会再紧紧挨着夫人了。”
她们说完之后,齐齐向后退了三步,然后直起身子,警戒地守在一旁,看得林燕染忍不住扶额。这三个侍女,到底是穆宣昭从哪里找到的奇葩,放在她这里真的不会大材小用吗。
夕阳西下,暮色笼罩,屋子里烧着暖暖的地龙,点着七八盏烛台,屋檐下和院子门口,也挂在十数盏灯笼,橘红的烛光,将这所院子照的很是温暖。
门口传来絮絮地说话声,“哎呦,紫衣姐姐,小祥子给姐姐请安。”前院厨房里提着食盒送饭的小厮,进了这所很是神秘的院落,见来提饭的竟然是紫衣,不由很是惊奇,忙忙摆出样子,挤眉弄眼地行礼。
“嘘,小声点,做什么怪样子,食盒给我。”三个侍女中的头儿,名唤紫衣的伸手拍了拍小厮的脑门,接过食盒。
“诶,紫衣姐姐小心拿着,里面怪重的。紫衣姐姐,咱们厨房里都传遍了,说将军亲自带回了个美人,就是住在这院子里吧,我原还不信,没想到将军将姐姐你都派来了,看来传言不虚。”小祥子奋力地扭头看向正堂,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他的八卦之心越发火热,小声地找紫衣打探着。
“你们真是越来越闲了,什么都敢编排了,食盒等明日再来取,快走吧。”紫衣是个稳重人,不理会小祥子的八卦。
“唉,姐姐……,你只要点个头就行了,没人看的到。”想起送饭前,他们厨房的一伙人,尤其是主管,个个比灶膛的火苗还亮的眼神,小祥子急的抓耳挠腮的。
“亏你们还是管着厨房呢,你仔细想一想,这食盒里都装了些什么菜,答案不就出来了吗?”丢下鄙视的一瞥,紫衣脚步沉稳地迈进了屋子。
“唉,可不是,那里面还有道甜汤呢,说是滋阴美容来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还是紫衣姐姐聪明。”解决了一大难题的小祥子颠颠地回去交差了。
再踏进屋子里,紫衣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林燕染看着她提着的食盒,无声地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反而有着几分惆怅,看来,穆宣昭是真的要把她禁足在了这儿。
紫衣三人虽然是穆宣昭特意派到这里照顾兼看守林燕染的,但她们本身并不擅长侍候人,所以,在擅长察言观色的琵琶美人铮铮,谦恭地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时,紫衣也顺势给了她。
果然,铮铮将食盒里的盘碗摆放的很是到位,颜色、顺序等等做的比她们专业多了,而且,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很是优雅。
“夫人,请用膳。”在紫衣三人到来之后,铮铮就老实多了,虽然眼睛里偶尔还会闪过一丝不甘,但面上却很是恭顺。
与紫衣三人的貌似恭敬实则骨子里还带着的骄傲不同,铮铮身姿柔弱,腰肢纤软,穿的也是很标准的丫鬟服装,裙幅很宽,这么盈盈施礼的时候,很是美丽动人。
看来,她留下这人在身边还是很有用的,否则身边只有那三个看着就倔强的带着功夫的侍女,一定会很麻烦。
此时,穆宣昭已经回到了书房里,手里拿着一封封口处封着火漆印的信,修长的手指,撕开信口,展开信件,慢慢地看着。
看着信上世子平静地阐述着他在幽州楚王府里的处境,点出了楚王最近的一些不寻常的动作,尤其是军队里的调任,除了跟随着楚王多年的,很得他信任的领兵的将领,保住了手下的将兵权。其他的一些性格比较桀骜,或者家族在幽州权势比较大的将领,在这次调任中,都被楚王寻了名目收了手上的兵权,当然楚王也给了他们补偿,封赏了大片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