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轰然一笑,更有一个黧黑面孔的汉子,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一记,瓮声瓮气的说道:“王统领,你忒是小气,眼看着就要娶了美娇娘了,却不肯做一次东道,让大伙儿粘粘喜气,太不够意思了。”
王士春生挨了这记蒲扇大掌,倒吸口气,边撕扯着他的手掌,边咬牙回道:“二黑子,你着混球快拿开这对熊掌。”手上运气,躲开了二黑子,忙对着众人团团作揖:“各位兄弟,我是那等小气人吗,且等着,今晚上在西花厅里,我叫上定京最好的席面,大家伙只管痛快的吃。”
李昀带头叫好,众人也都跟着鼓噪,一时气氛热烈。
终于得以脱身的王士春,吁了口气,虽然现在将军特意下令这两天不拘束将士,由着大家闹两天,可是,毕竟是在世子面前,还是留些面子的好。瞧着世子可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被他们这些粗人闹到了,恼了就不好了。
王士春引着李昀出了练武堂,去了穆宣昭的书房。
书房里,穆宣昭哈哈大笑:“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眼下王士春得了这桩亲事,下面的人都跟着热闹,我就随他们闹去了。”
李昀笑着应和,两人说笑了几句闲话,李昀便将建元帝让他接待鞑靼使臣的事情说了。穆宣昭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事有些奇怪,咱们是反对和鞑靼人订立盟约的,三公子才是主张牵头的人,怎么陛下却将这桩差事交给了世子你?”
想起早上建元帝的横眉竖眼,李昀苦笑着摇头,说出自己的猜测:“尤利达的王庭被右贤王一锅端了,事后,他恐怕已经猜出里面有咱们的手笔了。又怎么不恨我,父皇将此事交给我……”
穆宣昭挑眉说道:“来者不善,怕是要好好准备一下了。”
好在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权在刘家手里,鞑靼使团只要进了定京城,就是到了他们的地盘上,他们占据主场优势,自然能够防备着这些鞑子。
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原本鞑靼使团定在六月初五日进京,却在初二日下午,鞑靼人的信使突然送来一封书信,说道此次担任正使的鞑靼左丞相王,因为年事已高,路途劳顿,中了暑,需要在空旷的地方安歇休养,暂时不能进京,提出推迟进京的日子。
建元帝得了信,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选了两个太医,要世子李昀带着太医,迎出定京城,探望鞑靼的左丞相王。
李昀无奈只得应下,由穆宣昭护着,初三日天色未亮,就出了城门。
广平,林府里,林燕染勉强喝下一碗八宝粥,站在窗前,小心的修剪着一盆紫袍玉带月季,忽然心尖上一阵刺痛,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花枝上的尖刺划破皮肤,一滴滴殷红的血液落在碧绿的叶子上,触目惊心。
端着冰盆进来的念秋大惊:“姐姐,你的手。”
抚着胸口站直身子,林燕染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别惊慌,没事。”
在念秋找出药粉给她包扎的时候,林燕染心里越来越慌,她蹙着眉头,望着窗外白花花的日光,闭了闭眼,开口说:“你去看看安谨下学了没,若是还没有,和先生告个假,带他回来。”
“姐姐,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只是看着外面烈阳太盛,安谨又怕热,别中暑了。你见了他,别吓着他。再让厨房准备几份冰碗,去吧。”林燕染牵起嘴角弯了弯。
念秋担忧的看着她本就因食欲不振引起的苍白的皮肤,更白了些,咬了咬唇瓣,眼中闪过一抹坚毅,屈膝福了福,退了下去。
心跳遽然加快,林燕染跌坐在窗前的方椅上,鼻尖划过紫袍玉带的幽幽花香,这早一刻还让她心旷神怡的香味,突然就无法忍受了,她伏在椅子上,一阵阵干呕,肠胃里翻江倒海,却连口酸水都吐不出来,难受得眼泪汪汪。
此时,距离定京三十里的一处连绵起伏的帐篷群里,浓烈的血腥味,引来一群群的野兽,密密匝匝倒在地上的新鲜的尸体,是这些豺狼的饕餮大餐。
居住在附近村落里的农人,躲过了正午灼人的日光,戴着斗笠,穿着短打,牵着耕牛,身后跟着大小不等的孩童,开始了又一轮的辛勤耕种。直到一个牵着家里的土狗的七八岁孩童的尖叫声响起,才打破了这片平静。
“啊,啊,爹……爹……”
从吓得面无人色的孩童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老实的农人,骇的一屁股蹲在了地上,“狗娃……,快跑回村,躲起来……,谁叫你都别出来,快回去。”
赶走了自家幼子,吓破了胆子的农人,一步一跌的去寻了他所知道的最高的官员――里正。
里正一脚踹翻了报信的农人,雪白着面孔带着人进了县城,报给了县令。县令显然比里正懂的多,问清楚了地点,飞速去了现场,只一眼,认出了被撕扯得四分五散的尸骸上的衣袍样式,双膝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当县令头勒白布,腰系麻带,哭天叫地的将消息递了上去,定京府官衙里,恸哭声响天彻地,五城兵马司里,喧哗声震天,定京城内大乱。
刘皇后目眦欲裂,声声啼血:“昀儿……若是遭了不测,我要他们曹家一族来陪葬!”
顾先生紧锁眉头,忧心不已,那场面太过惨烈,连个完整的尸骸都没有留下,只是从搜寻出的衣袍和腰牌看,李昀带去的侍卫几乎全部遇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寻到李昀和穆宣昭的衣物。
“皇后殿下,穆将军武功高强,定能够带着世子安全离开。”
顾先生的安慰,让处于焦灼崩溃的刘皇后,抓到了一根浮木,她颤声说道:“当日宝禅寺的法师说过,昀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他一定能躲过这一劫的。”声音越说越大,这些话不仅是说给旁人听,更是说给她自己听。
忽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内侍跑了进来,迭声禀报:“娘娘,国舅爷带了人围了宁安侯府的宅子,领着五成兵马司的指挥使和副指挥,搜了宁安侯府,在库房里搜出了上百把军中制式刀,还在后院锁着的跨院里,逮出了两个鞑靼人,国舅爷大怒,以勾连鞑靼,密谋造反的罪名,将宁安侯父子以及府中年满十岁的男丁,都下了牢狱。”
刘皇后沉沉的面色上,露出一抹冷笑:“私藏兵器,勾结蛮夷,曹家人是要造反吗?拿得好。”
顾先生心头一动,一听说李昀出事,他就火速进宫寻刘皇后,没想到刘子谦行动如此迅速,抢在建元帝和曹妃做出反应之前,先锁拿了曹家的男丁,这招乱拳,在这混乱的时候,倒也有效。
“殿下,刘国舅身为宗人令,管理皇亲国戚的一应事宜,宁安侯身为曹妃之父,却品行不端,犯上作乱,国舅爷理应拿他。而且,世子突然遇袭,却没有回城求援,若说当时情形危急,来不及进城,那么到了现在,世子却依然没有踪影,恐怕是担忧城内有案犯的同伙,才不敢回来。待会,若是陛下发怒,还请皇后殿下,好生和陛下解释。”顾先生立马抓住刘子谦递来的这个机会,一口咬定曹家和鞑靼使团里应外合,害了李昀。
“先生的话,我记下了。”刘皇后面色沉毅,缓缓点头。
“先生但请放心,内宫的安稳,我这个皇后做得了主,宫外的事情,昀儿的安危,我就托付给先生了。”说着,想起生死不知的儿子,刘皇后眼眶发酸,竟对着顾先生行了一礼。
顾先生连忙倒退两步,深深打躬作揖:“臣,领旨。”
顾先生刚出了宫,得知了娘家被一锅端了的曹妃,几乎厥了过去,被贴身侍女揉醒了之后,一声凄厉嚎叫,哭着去寻了建元帝告状。
当建元帝携着爱妃气势汹汹的打上皇后的宫门,却惊骇的发现,以往一向能忍的刘皇后,手持长剑,身后立着两排身着戎装,横眉立目的健壮婢女,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曹妃惊呼一声,挡在建元帝身前,以大无畏的姿态说道:“皇后娘娘,你再生嫔妾的气,也不能在陛下面前挥刀舞剑,小心伤着了陛下。”
她嘴巴一张,两片嘴唇一碰,就将刘皇后说成了要行刺建元帝了。
建元帝抬手将她揽到身后,指着刘皇后怒声道:“御前带兵器,皇后你要弑君吗?”
刘皇后冷冷的看着这对贱 人,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轻笑,“陛下,是为什么而来,是为着昀儿来的么。”
李昀在城外中了鞑靼使团的埋伏,生死不知的事情,建元帝已经知道了,但是,他现在过来,却是为曹妃出气,闻言,苍白浮肿的面皮上,不由红了红。曹妃一眼觑见,唯恐他生出悔意,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人匍匐跪在面前,声泪俱下:“陛下,妾的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一向不好,大热天里都要穿着夹衫,不敢受一点冻,他这么大年纪了,却被抓到了牢狱里,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还有妾的小侄子,才十一岁,就是上月里进宫请安,陛下还夸他画儿画的好,他还是个孩子,也进了牢狱,陛下啊,妾家老老少少都是老老实实的人,怎么久得罪了国舅爷,一家子连个冤都来不及喊,就差点下了黄泉啊。”
建元帝脸上笼上了一层黑雾,将那点可怜的羞恼丢了开去,哪里还记得不知死活的李昀,怒骂刘皇后:“刘子谦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宁安侯堂堂侯府,皇贵妃之父,他哪里的权力和胆子,将曹家一门逮到牢狱,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君王。朕若是再纵着,下次他就敢逼宫了!”
“陛下,息怒啊。”曹妃嘴里叫着息怒,却拿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心腹,打了个眼色,那宫女便趁着混乱,偷偷的溜了出去。
建元帝这番话一出口,宫殿里哗啦啦跪了一地,越发显得刘皇后和她身后的两排婢女显眼了。
“本宫的兄长本就是宗人令,皇亲国戚犯了事,都是交由他处理的,他既担了这官职,便有责任约束各家勋戚。此次,他既然将宁安侯府下了狱,那么宁安侯府必是犯了大事。至于犯了什么事,陛下也别为难臣妾,自来后宫不干政,陛下也别被几滴眼泪滴软了心肠,蒙住了眼睛,分不清朝堂内廷,寻错了地方,反误了大事。”刘皇后一腔有理有据的话,将建元帝的脸呛成了猪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