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谢莹薇露出这副小女儿态,谢二婶真是爱到了骨子里,哪怕这时候谢莹薇要星星月亮,她也想方设法给捧过来。
“娘的薇儿自然是最好的。”谢二婶微笑着说,冲身旁的丫鬟扬了扬下颌,吩咐道:“去我房间里,取了梳妆台第二层匣子里的那套珍珠首饰来。”
而后又做主挑了件天光霞色的衫子,配着绯色的月华裙,清爽又喜庆。
从丫鬟捧着的匣子里,挑了一对珍珠串成的蜻蜓钗,簪在她的发鬓上,蜻蜓的眼睛由红宝雕成,和绯色裙子相呼应。
谢莹薇站在镜子前,由着谢二婶打扮,眼中水润润的,脸颊粉红,比最好的胭脂都好看,最后束上一条珍珠腰带。
“娘的薇儿长大了。”看着娇娇悄悄的女儿,谢二婶骄傲地叹道。
“娘,我过去了。”谢莹薇掐了掐手里,心跳加快,行了礼,便带着一行人,坐着软轿去了林夫人府邸。
林燕染见到谢莹薇,不由闪了下神,赞道:“谢四小姐真是漂亮。”
谢莹薇笑眯了眼睛,蹲身福了一礼,笑声娇俏:“谢夫人夸奖。”
她的笑容带着少女不识愁滋味的天真烂漫,很有感染力,林燕染也不由笑了。
紫衣跟在后面,看着前方两人谈笑盈盈的样子,默默地望了望天,一个夸的真诚,一个接受的利落,看来,夫人和这位谢四小姐应该处得来。
与谢莹薇的神采奕奕,烂漫活泼相比,稍晚一刻来的王雨,一身淡雅浅蓝衣裙,只在襟边、裙角绣了五色蝴蝶,添了些亮色,一向温雅的面庞上,仔细看去,带了些微不可查的清愁。
花厅里,王雨和谢莹薇一左一右坐在林燕染身侧,念秋噙着笑,安静地坐在王雨下手。
林燕染给她们相互介绍,说道念秋的时候,谢莹薇不了解情况,自然地接受了,王雨却激动地红了眼眶,起身,端了杯酒相贺,并一口干了。
念秋连忙起身,看了看林燕染的面色,也喝了一杯酒。
林燕染陪喝了一杯,看着又倒满了酒杯的王雨,笑着劝道:“这酒虽然是果酒,并不太烈,可也不能这么喝。否则,三五杯之后,后劲上来,你就醉了,到时候就不是赏牡丹花,而是赏醉海棠了。”
谢莹薇笑着拍手:“王姐姐两靥飞红,娇羞袅娜,可不是像海棠吗?”
王雨瞧着念秋也噗嗤乐了,自己也笑了,嗔怪地看了看林燕染,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又说笑一阵,谢莹薇伸头伸脑地向摆在外面的牡丹上看,林燕染便提议出去走一走,念秋便顺势走到谢莹薇身边,和她相携着赏花。
“夫人……”王雨走到林燕染身边,低低地唤了声。
林燕染点了点头,停在一株看着雪白花朵的牡丹前,等着她继续说。
王雨顿了顿,讲起了瑞福堂的事情,说外地客商蜂拥而来,说本地有些商户开始仿造瑞福堂的织物,但是,他们都比不上瑞福堂,拉拉杂杂的说了许多,甚至说道事务太多,她一人打理不全,请她再安排个人一道处理事务。
林燕染听她说了许久,说了许多,就是没有提到鞑靼人,说实话,她不是不失望,等她说完了,一边轻轻拂过洁白的花朵,一边不经意地问道:“经常到养源院里打听消息的那个眼睑上长了颗痣的丫鬟,是你的吗?”
王雨呆了呆,面色白了,难堪地垂了头,应了下来。
“为什么?”林燕染问道。
王雨头垂的更低了,却不回答。
“你的丫鬟频繁出没在养源院,根本瞒不过人,你又打听将军的行踪,阿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刺探军情的罪名你背的起吗?”
王雨眼眶一红,泪珠打转,她哀求地说道:“夫人,我只是想知道……去了哪儿?他不声不响的突然就离开了,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受不了了,才让丫鬟守着养源院的,夫人,我没想过刺探军情这些。”
“谁?”林燕染沉声问道。
王雨脸颊涨得通红,声如蚊蚋:“夫人,我再不打听消息了,求求您,别问了。”
林燕染望定了她,轻声问道:“是穆宣昭吗?”
王雨惊骇地抬起头,红红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身子微微打颤,颤声说:“夫人,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您对我有大恩,我……我怎么会那般不知廉耻?不是,不是将军……,咳咳,夫人……”
她再说不下去,堵着帕子呜呜痛哭,瘦削的肩膀起起伏伏,哭到抽噎,断断续续的说着:“不是……,是王统领。”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念秋两人,林燕染脸色阵红阵白,看着哭的喘不上的王雨,为她之前的无端猜忌而羞恼。
偏偏这时候,青禾急匆匆地进来说道:“夫人,门外停了辆养源院的马车,里面的人是薛小姐,来给夫人请安。”
“让她进来,在客厅等着。”林燕染蹙着眉头说道。
“夫人,我……我去更衣。”王雨连忙擦干净眼泪,勉强笑了下。
林燕染颇不好意思,叫了紫裳过来,带她下去重新梳洗换件衣衫。
念秋不知道王雨发生了什么事情,满心焦急,再听说薛小姐来了,心头更是一跳,忧虑地望向林燕染。
谢莹薇也瞧出情形不对,乖巧的说道:“林姐姐有事先忙吧,我有念秋姐姐陪着呢,不要耽搁了林姐姐的事情。”
林燕染冲她笑笑,示意念秋好生照顾她,带着青禾去了客厅。薛韵来的时机也太巧了。
客厅里,薛韵坐在右手边的交椅上,容颜丰美,妆容精致,听见林燕染进来的脚步声,不慌不忙地起身整了整衣袖,双手放在身侧,郑重地行了一礼,肃声开口:“给姐姐请安。”
林燕染脚步一滞,坐到上首,望着依然保持着行礼姿势的薛韵,淡声开口:“薛小姐,我前天才认了个妹妹,并不是你,这声姐姐,却是叫错了。”
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薛韵却像是没有听明白,姿态恭谦,低眉顺眼,说出的话却让人发堵:“是妾僭越了,请夫人恕罪。妾自幽州而来,身子便不曾好过,幸而将军怜惜,不曾嫌弃妾,延医问药,花了多少银子,废了若许精力,妾总算没辜负将军,这不争气的身子算是保住了。却一直没给夫人行礼问安,实在无礼,故今日来给夫人请安。”
林燕染气笑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仿若娇花弱柳的薛韵,她竟然以穆宣昭的妾自居!
“薛小姐,你的病终于好了,我很欣慰。将军既然将你交给我了,我自然按照他的意思,为你立户籍、备宅院、选奴仆。薛小姐出嫁前,府里按时发放月例,以及一应开销,等到你出嫁时,再添上一份嫁妆。”林燕染冷声说道:“这是将军为薛小姐做的打算,望你不要辜负了他的热心。”
薛韵跪倒在她身前,抬目哀哀哭泣道:“夫人,妾是陛下赐给将军的,您再不喜欢妾,妾也是御赐的,代表着陛下的颜面。您这么做,会触怒陛下,给穆……爷招祸的。妾比不上夫人能干,只有一颗为着穆爷的心,只求夫人开恩,看在陛下的面上,将妾留在身边,日日端茶打帘的侍奉夫人。”
“你真是自甘下贱!”
走在石阶上,薛韵背脊挺的笔直,下颌抬的高高的,暮春的阳光已有了初夏的燥热,她却浑身冰冷,“自甘下贱”这四个字她虽然表现的不在乎,可她心里滴血。
“我才是出身高贵的名门之女,总有一日,我要拿回属于我的荣华富贵。而你,林燕染,出身微贱的贱奴,不配拥有这些。”帘子落下,遮住薛韵狠毒如淬毒的眼神。
打发走了薛韵,林燕染呼出一口浊气,去看了王雨。
只见梳洗一新的王雨,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见她进来,不自然地垂下眼皮,绞着帕子,低低唤道:“夫人。”
林燕染让紫裳等人出去,只有她们两人,她看着一副羞惭无地,没法见人表情的王雨,吐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王士春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王雨慌不迭的摇头,讷讷地说:“没有……没有。”
又拿了帕子遮了脸,哽咽地说道:“穆将军把鞑靼人的事情交给了他,他便常来瑞福祥,我们就常见面。一共只有几天,他也没说什么,直到有一天下午,他待了许久,还吹了一首笛音,很苍凉,让人听了心里头难过。他问我可有婚约,我说没有。他说可巧了,他也没娶妻呢。我没理他。他便不再多说,上了马,突然回头冲我笑,问我嫁他怎么样?”
王雨脸上表情复杂,甜蜜又惆怅:“我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骂了他,他哈哈大笑,打马离开,嘴里还吟唱着诗句,我隐隐听见两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之前我只是觉得他不错,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可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他走了之后,我一直心慌慌的,什么都干不了去,眼前总是他的影子。一夜我都没睡着,夜里黑黑的,我翻来覆去的翻身,头疼眼睛也疼,可我睡不着。我想着天一亮,我就去找他,问问他是不是认真的。没想到,天亮后,遣去寻他的丫鬟告诉我,他不见了。我慌了,找人一打听,才知道穆将军带着人走了,我想着他们一定是去打仗了,想起他临走时的诗句,太不吉利了。”说了这么多,王雨早已冲破羞涩的底线,脸上隐现着决然的神色。
“那之后,我常常做梦,梦到战场,或者在高山上,或者在大漠里,到处都是死人,我一具一具地扒开尸体,终于翻到了他,他还有一口气,对着我笑,问我有没有婚约。我每次都在要回答他的时候醒来,身上汗淋淋,心口跳的发慌。夫人,我是不是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