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个晴朗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S市城北通县公路两旁的小叶白蜡树顶的时候，两辆三菱帕杰罗越野车在公路上快速地行驶着，向着北山县的方向开去。
第一辆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是S市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局主管社会保险工作的副局长马国强，后排座位上坐着的，是S市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局养老统筹办公室的主任刘明扬。他们这次的行程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专程到北山县找县长宋守忠协调北山欠费的问题，另一个则是带着孙志鹏到市北的各个县去认认门，熟悉熟悉情况。
孙志鹏的车紧跟在马国强的车后，车上除他之外，还有基金征缴部的部长丁德民和办公室主任黄永前。
孙志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头靠在车座椅上，眼睛似闭非闭，像是在闭目养神，但谁也不知道，此刻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着。上个星期三的局党组扩大会上，尹志国安排马国强带着他到各县去熟悉一下环境，同时又专门安排他一定要去北山县，亲自过问欠费的事，既然领了任务就一定要想办法完成，可是他怎么才能完成局长安排的任务，如何来对付他的老同学、老朋友－－－北山县长宋守忠呢。
孙志鹏和宋守忠是军校的同学，而且两人还在一个宿舍一住就是两年，孙志鹏当年是通信兵，而宋守忠则是一名工程兵。两人鬼使神差地分别在两个部队报考了当时军校最热门的政治教育专业，结果鬼使神差地被录取到了同一所学校，又鬼使神差地被分在同一个班，最后更鬼使神差地分在同一个宿舍，这不能不让他俩慨叹缘分的深厚，再加上孙志鹏出生在S市，又曾经在S市上过小学，这让宋守忠这个在北山县生北山县长，从小在北山上学工作，后来又从北山县参军入伍的他更觉得能在他乡遇到家乡人真是有缘，两人很快成了莫逆之交，彼此称兄道弟起来。宋守忠比孙志鹏大一岁，说话直来直去，脾气暴躁，但对孙志鹏却从未发过脾气，在学校里就像是个大哥一样处处照顾着孙志鹏。而孙志鹏也确实从内心里把宋守忠当成自己的兄长，说话办事言听计从，从不打别。两人在学校时常常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军校毕业后，两人回到各自的部队，经常保持着书信联系。孙志鹏从部队复员回到S市工作五年后，宋守忠因为一次执行任务，发生车祸摔断了右腿股骨，用钢板固定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后，觉得身体不适合继续留在部队，于是向部队提出复员，从副营级职务复员回到S市，按照哪儿来哪儿去的分配原则又回到了北山县，起初在莲花乡当副乡长，因为发现莲花乡养殖业的优势，向乡党委请缨主抓肉牛的养殖增产增收工作，效益显著，引起了县委领导的重视，不久后被破格提拔为主管全县畜牧生产的副县长，后来又主管农林水利，四年前又被任命为北山县县长。
尽管他俩不在一块，但两人之间的联系却从未断过。孙志鹏担任信访局副局长时，宋守忠常借到市里开会的机会到孙志鹏办公室坐会儿，一块喝点小酒。孙志鹏到石南县当县委书记，两人一南一北虽说不常见面，但还是经常通过电话相互问候。就在孙志鹏上任的前几天，宋守忠还打电话约孙志鹏带上家人到北山来玩。连孙志鹏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来北山赴宋守忠之约，只不过不是以家庭聚会身份，而是由于追缴欠费的工作。
“欢迎市领导来检查指导工作！”
三个多小时的奔波，孙志鹏他们到了S市最北面的，也是最远的一个县－－－－北山县，进了县政府大院，还没下车，孙志鹏就听到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的北山县副县长祁国运的大嗓门。
“这是社保局新任局长孙志鹏同志”先下车的马国强向祁国运介绍着刚下车向他走过来的孙志鹏。“这位是祁国运副县长，主管县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工作。”又指了指旁边的两人“这是县劳动人事保障局的严军局长，那位是张小鹏书记”，猛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停顿了一下向严军问道“曹殿杰呢？”
曹殿杰是北山县社保分局的局长。
“老曹昨天到莲花乡去解决问题去了，说好今天上午回来，这会儿应该快到了。”严军回答道。
“马局，咱们先上去吧，王书记还在办公室等着呢”祁国运催促到。
简单地介绍和寒暄之后，马国强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今年到现在，咱们县的养老统筹费一分钱都没交，为了保证咱县的稳定，我们从结余里拿出钱来，给咱县的退休人员发工资，这一垫就是半年，现在账上实在是没有钱了，今天来就是找王书记和宋县长，看看能不能把这半年欠的费给清了。要不然，下个月，咱的退休工资真的发不了啦。”马国强对王长安说。
“先不说这个”王长安从沙发里欠欠身，等勤务员倒好茶对马国强说道，“马局，你也好长时间没到北山来了，今天又亲自陪同孙局长过来，本来老宋要亲自迎接你们的，不巧上午市里来电话说德强市长到桃花镇视察我们引进的果汁加工厂的建设情况，他先去陪市长检查工作，中午赶回来陪你们吃饭。听说孙局长和老宋是同学，那你们今天得好好碰两杯。”不等马国强和孙志鹏答话他又接着说“难得你们今天下来，先不忙着谈工作。严军，你先带马局孙局到县政府招待所，开几个房间，让他们先洗把脸。12点到鸿福酒店去，我已经安排办公室订好桌子了。通知你们劳动保障局副局级领导，全都参加。这边，我和宋县长、祁副县长参加，一定安排好。”
看看没有了说话的机会，马国强和孙志鹏等人也只好告辞出来，看来，只有在酒桌上再和他们继续交涉清欠的事了。
快12点了，严军陪着马国强孙志鹏们朝鸿福酒店方向走去，迎面碰上刚从乡下回来的社保局长曹殿杰。
曹殿杰今年五十二岁，1米72的个头，身体看上去很强壮，保养的很好的脸上，竟然看不出皱纹。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山人，从一个村委会的会计干起，当过乡财政所的会计、副所长、所长，县劳动人事局劳动工资办的会计，副主任，一步步的当到了县社保局的局长。工作三十多年了，一直从事着会计和劳资工作，算的上是北山县的老劳资了。平时工作细致认真，说话做事十分谨慎，在北山当了八年的社保局长，工作上从来没有出过纰漏，县里的社保工作年年受到市里的表彰。可是唯独这一次，却在缴费问题上出了意外，不光是市劳动人事和社保局，就连他自己也怎么都想不到。
听着曹殿杰和马国强边走边聊，孙志鹏对北山欠费问题的由来有了大概的了解。
北山县尽管地处S市最北端，但这里的属于平原地带，气候和自然环境对大麦、啤酒花以及林果的种植非常适宜，对依靠这些农产品原料发展加工业来说就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宋守忠和王长安两人在这里任职以后，借着市里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和省里的几家有名企业挂上了钩，比如水都啤酒、果汇果汁等，他们按照人家的要求建起了加工厂，专门给这些企业加工原料和半成品，通过加工业解决了农业产品种植的销售和增值问题，全县的国民生产总值与前几年相比，一下子翻了好几番，北山县也成了S市经济实力最强的县之一。以前县里经济没有发展起来之前，因为县办企业不多，企业上的退休人员在整个S市最少，统筹负担也最轻，社保费统筹中年年都是贡献单位。前几年，市里对这个县养老保险统筹费是按照企业职工的缴费基数来核定的，对这个全S市都有名的经济强县来说，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在宋守忠看来，不过是毛毛雨。可是，去年以来，因为市级统筹之后困难企业缴费无法保证，再加上企业退休人员养老金待遇的连年增加，使得社保统筹费的征缴压力变得越来越大，为了均衡这种因为企业经济状况导致的缴费不平衡，缓解征缴任务压力，市里将以往按职工缴费基数提取统筹费的核定办法改为按企业生产总值提取统筹费，原本北山县每年养老保险统筹费仅有三百多万的任务，可计提办法一变北山的征缴任务一下子翻了一番还多。刚开始，宋守忠倒也没有说什么，曹殿杰拿来的要钱报告他看都不看就批了，可是当年底财政局长向他汇报当年光是养老保险统筹费就交了六百八十万，再看到年初下达的征缴计划上北山县全年养老保险统筹费的任务竟然下到了一千三百六十万时，他再也忍不住了“这简直是强盗”，他大发雷霆，把曹殿杰喊来，狠狠地臭骂了一通，大骂曹殿杰吃里扒外，办事不力，让北山县吃了天大的亏。“告诉张广泰，老子从今往后，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交，要钱没有，要人，让他把北山二十六万人全部领走好了，省得老子还生这份闲气。”这家伙说到做到，一月到六月，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生育保险费一分不欠，可就是养老保险统筹费愣是一分钱不交。张广泰在任时，派丁德民来催缴，这家伙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只管吃饭喝酒，吃完喝完把人打发走了了事，催的急了立马换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架式，“你们把退休工资停掉好了，反正我不交钱。”一来二去，就再没人来北山催过欠费的事。
“这家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德性”孙志鹏忍不住心里暗暗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