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清平乐才平复了心情。
他脱下麻衣把剩下的袖子割成布条缠住手臂,藏起左臂上的“战”字,想着来到金玉楼还有正事要做,前前后后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就有些着急,赶忙打量起自己的处境来。
这是个两丈见方的石屋,光照来自天花板上那十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因此空气里没有火油燃烧后的烟味,闻着便很舒服。身后的石壁浑然一体,看不到任何缝隙,要不是方才石门开合抖落了太多灰尘,清平乐也不会相信有个通道隐藏其中。
正前方安放着一把古朴座椅,废弃了这么久,不过是堆积的灰尘有些厚,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座椅右方有个插槽,像是控制石门的机关,但钥匙并不在屋子内。左右两侧的角落里各有一个奇怪的石瓶,看着有些突兀。
清平乐轻轻转动了下石瓶,侧面的石壁无声无息地缓缓移开,露出了另一个出口。
他一步迈出,石壁随后又缓缓关闭,眼前的画面,让他有种重新做人的欣喜。
这是个很宽阔的大厅,零星数人各自埋头做着手里的事,并没有注意到清平乐的出现。也许是过于专注,阳光透过雕栏洒在厅内忙碌的人们身上,不显温暖,倒是有份淡淡的清冷。
厅内的办事人员穿着统一制式的红色长袍,很显尊贵。最靠里的那位长袍的纹路更是复杂和精美。通过位置和穿着清平乐大概判断出这位便是此地的主事人。于是大步流星的走到他的跟前,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金玉楼吗?”
那名主事人抬起头,皱了皱眉头,倒不是被少年打断了思绪有些恼火,只是整理了一天的书籍有些劳累。厅外有负责接待的人员,能进入厅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何处,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有点类似“这板砖是你掉的吗”一样的搭讪,太过肤浅。
主事人放下手中的笔,眯了眯酸涩的眼睛,有些不满地反问道:“你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
清平乐只是想确认下有没有寻对地方,听出了对方情绪里的不客气,却也没有资格计较什么,于是指了指身后的石屋,认真地回答到:“我是新月训练营的学生,从那进来的。”
那名主事人员脸色瞬间变得极不好看起来,提高了个声调,阴沉地问道:“回答我问题的时候最好严肃点。我不喜欢听笑话,何况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清平乐觉得自己说得足够清楚,于是看着他变戏法般的表情,有点迷惘,心想你这是闹得哪出?
那名主事人员看着少年平静的双眼,沉默片刻,忽然有些心绪不宁。他慌张地在身上摸索起来,似乎寻找着什么但没找到,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猛地站起身,拉开一侧木橱里的抽屉,确认了好几遍,才放松下来,从而目光再次转向清平乐的时候,心中的怒火清清楚楚写在了脸上。
少年的声音惊动了不少人,之所以没人理会多半是因为他的目标是场间的主事人。也许是因为主事人怒气冲冲提高了嗓门,红袍执事们都放下了笔,望向了那少年,窃窃私语起来。
更有些习惯了溜须拍马的红衣执事更是懒得压低嗓门,对着眼前的少年恶言相加起来。
“看门的胡老头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这眼睛也瞎了?穿得破破烂烂的,怎么随随便便就给放进来了。即便放了,也得通报一声吧。”
“看这年纪,应该是‘新月’训练营里的娃娃吧,多半今天走运摸到了筑体五阶的门槛了,来这里讨个功法的。可能太高兴,冲昏头了。”
“高兴?那也太没出息了,训练营里来领过功法的少年没有四十个也有三十个了吧,这垫底的成绩应该经常被羞辱吧?”
“谁说不是呢,要我是他,早自己卷铺盖走人了,哪里有脸继续待着丢人现眼。”
“是啊是啊,也就碰上了戴管事这样的好脾气,才会好好跟他说说话,换了我啊,早把他扫出去了。”
“戴管事怎么也会有这么大的火气。”距离远些的红衣执事似乎过于专注抄书,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听着周边人的议论有些不明所以。
“这小家伙说他刚从石屋里出来。”
“哦~”一片了然。
“这不是打戴管事的脸么,这么多年了,那石屋谁进去过。”一阵哄笑。
在这些红衣执事眼里,这个误闯金玉楼的少年,就是个不成气候的“新月”训练营新生,做出这么荒唐的事,自然不可饶恕。
清平乐想着步吴迪说过的话,想要低调就要忍得住屈辱,便低头看着地面,只当没有听见那些让人难堪的声音。
那名主事人员,也就是红衣执事嘴里的戴管事,很想怒骂几句,但突然察觉到了什么,金玉楼里有这么一个石屋,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事。想到这,戴管事平复了下心情,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容,看着清平乐的眼神就像祥和的长辈对待淘气的晚辈一般温柔。
“你是哪家的孩子,在金玉楼这样严肃的地方开玩笑是不对的。”
清平乐感觉事情有些麻烦了,赶忙解释道:“我真的是从那石屋出来的。”
一把精铁钥匙落在清平乐身前,戴管事看着少年的眼神还是一如刚才般温柔,只是声音里却有些不耐烦。
“这是进那石屋唯一的钥匙,你给我讲讲没这玩意你怎么从这进去的。”
“我没有从这进去,我是从这出来的!”清平乐有些委屈道。
“瞎掰,继续瞎掰。”
少年的坚持透露着诡异,戴管事开始苦苦思索起来,只是嘴上的数落并没有停下。下一刻,戴管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终于想起了那个秘密——一个还是在二十多年前他从上一任主事人手里接过这把精铁钥匙的时候才获知的秘密。
戴管事摸了摸他那唏嘘的胡渣,这是他特有的小动作,预示着他很得意。小心谨慎终是没错的,这孩子不简单,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一定是哪个世家重要人物的小辈。
“都回去工作,聚在一块成何体统!”戴管事打发了看热闹的红衣执事们,把清平乐拉到一边,轻声问道:“那么你怎么进去的?”
清平乐把他的遭遇细细讲了一遍,只是出于某种考虑隐去了黑袍人和石台里暗藏刀诀的部分,于是这个故事听起来便有些不够连贯,充满了道听途说的味道。
少年口中所讲的场面和金玉楼顶层最珍贵的藏书中记录的内容基本一致,永生殿这个字眼更是让戴管事对少年的身份深信不疑。于是少年信誓旦旦的说法他也就当听个笑话,懒得计较这种误入永生殿的荒诞逻辑。既然这都能接受,那莫名其妙出现的油灯,毫无预兆开启的石门还有什么值得去质疑的?
听完故事的戴管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虚伪地赞许道:“早几年我在书上也读到过,但显然小公子你讲得更详尽更生动一些。”
“二楼都是些随处可见的普通功法,小公子吃惯了美食珍馐,这些粗茶淡饭怕是不入你的眼界的。不过城主府这些功法胜在量多,说不定哪本就可以引起公子的共鸣,借此得到升华,修行境界更上一层楼。上去后一切随意,日落之前下楼便可。”戴管事笑眯眯地拉开了身后一扇门,门内便是通往二楼的阶梯。
那些红衣墙头草倒是没有想到非但没有风雨,还是这么一幕温馨的画面,着实有点震惊。
送走了少年的戴管事重新坐回桌前,提起笔却又放下。心里还想着的还是那身粗鄙的麻衣和抢眼的短剑,亏得自己心细如发,才没有着了看门那胡老头的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臭小子,看了几本关于月城的野史秘闻,就来自己面前显摆,五千年前两位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打得天昏地暗也就折腾坏两石狮子,正门的铜锈都没擦下来一点。你这娃娃一把推开正门这事就应该回去讲给自家老头听,看羞不羞得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