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程并没有新意,更像是基础知识的巩固,于是少年们便有些走神,南一教头也有些情绪不宁,显得心不在焉,并不如往日里那么严厉。
被清平乐这么一耽搁,训练没有进行多久就到了午休时间。大秦帝国皆是一日两餐的习惯,城主府也不例外,不过“新月”训练营的少年们却受到特别的优待,可以在正午多加一餐。
清平乐很想去饭堂美美吃上一顿午餐,可想起晨间南四的吩咐就有些无奈,好在有步家小少爷陪着,背影倒不至于那么孤单和落寞。
珍馐美馔喂大的步家少爷并不在乎饭堂里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倒是清平乐反常的举动让他特别上心。
听完清平乐的遭遇,看着他那逆来顺受的模样,步家少爷就觉得窝囊,不禁有些恼火,他剑眉陡然竖起,愤愤不平地大声咒骂起来。这番举动倒让身为当事人的清平乐有些莫名其妙。
“难道你不生气,不愤怒,不想骂上几句?”
在步家少爷的眼里,清平乐应该是个天赋非凡、不畏**的骄傲少年,理应不畏**,至少不该如此冷静。这一刻仿佛清平乐才是胸有惊雷面如平湖的世家弟子,相对之下,自己倒像只胸无沟壑的土鳖,这种感觉让步吴迪很不适应,也很惆怅。
精铁木产自南疆,在北方并不多见,清平乐没有概念也情有可原。精铁树千年方能长一尺,因此即便是在人迹罕至的南疆丛林里,数目也不是很多。
它的坚硬远超寻常铁器,偏偏又质地轻盈,因此用途广泛,特别是在军事领域更是大放光彩。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步吴迪随手从演武场角落里翻出一个训练假人,抱到清平乐跟前,示意他全力劈刺。清平乐拔出短剑全力尝试,只在假人身上留下几条淡淡的划痕,不是特意寻找,都很难发现。
“这个就是精铁木。现在,你是不是开始为自己的无知后悔了,是不是有种欲哭无泪的味道?不不不,这还不够。寻常人家,私藏三尺精铁木,便是抄家发配的下场,精铁木的珍贵你从这可见一斑。即便是城主府也不会奢侈到拿出五十个精铁木给你去劈柴火,以本公子的聪明睿智猜测大概是要你把这些木头劈成长矛,圆盾,箭簇。呵呵,有些意思了,我很同情你!”
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确实没有什么表演天分,步吴迪脸上那玩味倒是远胜悲悯之情。
如果换做他人,可能会很不舒服,甚至会愤怒起来,清平乐却没有。他明白步吴迪定然是被关得太久,压抑了这么多年,终于放出来了能畅快地做回自己才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于是并不计较他的无聊和幼稚举动。
虽然结局注定,似乎必然失败,清平乐还是多少想试试,就当是一次挑战或者历练。只是在离开之前,想到一件事,憋着便有些难受。
“能不能说说你到底对慕容西子做了什么,她看你的眼神才会那么的幽怨?”
步吴迪揉了揉腮帮子,似乎是在思索,只是明显这个家伙很少需要做这种换位思考之事,动作就显得有些笨拙。
“这事我也不是很明白,好像初次见面后她便这般对我。”
“那第一次相见,你对她说了啥?”
“我见她生得漂亮,是个少见的美人胚子,就随意夸了句。”
“嗯?”以步吴迪的眼界和性格,做出夸赞他人之事,这倒是让清平乐有些意外。
“我说她长就像小红一样好看。”
“小红是谁?”清平乐有些不解地问道。
“当时慕容西子也是这么问的。”步家少爷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小红是我养的一只大公鸡。”
清平乐认真看了步吴迪一眼,然后同样认真地叹了口气。
这个让人无话可说的富家公子,果然对得起这臭石头的称号。
精铁木被存放在神工苑,当清平乐对着管事人提出支取五十个精铁木的要求时,神情木讷的皂衣老头罕见得一脸震惊,仔仔细细打量了少年三息后,就转化为愤怒。
要不是读懂了少年眼里的认真,要不是少年的平静里满满都是真诚,要不是南四这个名字在府里有些分量,喘着粗气红着双目的老头都会毫不犹豫的给眼前这少年一棒子,让他从哪来滚那里去。
即便是南四的吩咐,在皂衣老者眼里还是过于儿戏了,在库房寻觅了许久,才有些肉疼地递给清平乐一个拳头大的边角料,嘱咐少年制作五支箭簇才算过关,否者别想从他这里带走一根精铁木。
清平乐也明白管事是要他知难而退,可看着老头那副吝啬的模样和对自己的浓浓的不屑,便有些生气,于是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边角料,转身就走。仿佛生养了十八年的女儿被少年迎娶过门,老者满眼的依依不舍,想起稍后好白菜就要被猪糟蹋了,便显得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把南四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听着接踵而至的咒骂声,少年颠了颠手里的精铁木球,那是相当解气。
存心看热闹的步家少爷一路粘着清平乐,见他抱出个精铁木球捣腾起来,才悄悄离开。
清平乐并不介意步吴迪的不辞而别,这劈木头的体力活又不是精彩纷呈的杂耍,并没有什么看点,少爷般的人物耐不住性子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自己也乐得清静。
可这份清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清平乐一斧接一斧的专注便被一阵清脆的咔咔声生生打断。抬眼望去,步家少爷去而又返,还带回了一整套看戏的行头。只见步吴迪陷在藤制的躺椅里,随着劈柴少年的节奏悠闲地甩着二郎腿,随手从身旁的小木几上取着瓜子糕点茶水轮番享用,惬意之极,目光始终停在劈柴少年身上,没有半分的不耐和腻烦。
乞丐、白痴、小丑,三个时辰内,一连在对方眼里换了三个身份,都是些不光彩的角色,即便挥舞着斧子的少年的脾气和修养再好,此刻也有几分怒气。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除了气势不错,你这仗着蛮力的劈砍并不比戏子哗众取宠的勾当高明到哪去,都是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我要是你,就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有这功夫,不如来我这里享用些美食,聊聊风花雪月。”步吴迪说话的腔调有些故作老成,抑扬顿挫的音调便如学堂里训话的先生,指着桌几上吃食的手指配上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更有些“嗟来食”的神韵。
表达善意的方式依然是那么的让人厌恶。这么糟糕的为人处世方式,真不知道将来怎么怎么办?清平乐有些担心眼前这个少年的未来了。
“信不信我一斧头抡过来劈死你?”清平乐挥了挥手中的斧头。
气势不错,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步家少爷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嘻嘻说道:“只要你真有这个本事,我跟你姓都行。”
“好了,做人机灵些,那家伙又没讲不能吃午饭,趁着还热乎,赶紧来吃。”步吴迪从藤椅背后掏出一只牛油纸包,只撕开一角,庭间便洋溢着浓郁诱人的肉香。
清平乐抛下斧子,坐到步吴迪身旁,接过他递来的烤鸡腿,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
终归是纯真的少年,口舌之争的不快,并不会才下眉头便上心头。饱餐一顿,烟消云散,纯粹到让人眼红。
美食让人感到幸福,心情愉悦就更愿意接受新事物,新观点。此刻,清平乐听着步家少爷的高谈阔论,就觉得颇有道理。虽然外人看来只是些修行界粗浅的常识,清平乐仍然受益匪浅。
修行一说,何时被提出,无从可考。这个词语在历史上有过无数解释,被描绘过无数的蓝本,历经数十万年,仍是百家争鸣。绝大部分人最终只能悲哀地接受这么一个事实:修行本身是难以捉摸,玄妙不可言语的历程。
可即便修行真如云烟一样飘渺,仍有一部分顶尖的先行者不愿也不会接受这个论断。他们思考、质疑、探索,以大无畏的精神去尝试,耗尽毕生的心血来印证某个选择的是非对错,燃烧生命为后人驱散迷雾。
经过无数前辈的传承,剔除了各种歧途,直到万年之前,大致只剩两个方向被确认是普遍适合人类去突破的。
这两个方向的修行者被分别称为武者和念师。武者吸纳天地精华强化肉身,念师支配天地元素锤炼神识。
但不幸的是,事实证明仍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修行,这两个相对明确和充满可能的方向,并不是降低了修行的门槛,相反的,这更像是一条无情的分割线,击碎了大部分人的修行梦。
不到千分之一的人在经过若干年对自身肉体的锤炼后踏入武者行列;只有极个别的人可以在特定际遇下感知和亲近天地元素,这些人被称为天选者,只有经过长期针对性训练,天选者才有可能成为神秘的念师。
如果把修行者比作广袤的星空,那么大秦始皇帝,便是这些年里,天空中最亮的星。五千年前他横空出世,念武双修,成就人间至强,顺势而起,携麾下十大巅峰战将以摧枯拉朽之势灭六方诸侯,统一瀛洲人类,击退神族,驱赶至北方荒凉之地,成就无上传奇,其后他无私公开所学所得,为天下修行者划下五条线,从此有了修行六天梯一说:修身筑体、细致入微、登峰造极、乐天知命、舍身忘我、天人合一。
“人人皆可筑体,只因筑体是修行的第一步,但不到入微境,都不能算是修行者。之所以每年的‘新月’训练营,都能让年轻人趋之若鹜,挤得头破血流,就是因为能获得一次灵玉淬体的机会。”说到这,步吴迪目含深意地看了清平乐一眼。
清平乐的双眼里闪过一道光芒,并不答话。
很有趣的是,明明步吴迪什么都没问,清平乐什么都没说,可步吴迪却大概明白了早上发生了什么,于是望着清平乐的目光多了几分炙热的欣赏之情。
“灵玉淬体可以洗髓伐毛改善体质,这已经非常让人馋涎,更重要的是,经过灵玉淬体后的人更容易打破筑体和入微之间的隔阂,感知到体内那股元气或者天地间的元素。”
“‘新月’训练营的存在就是要让灵玉淬体过的年轻人尽快跨过入微的门槛,成为修行者。只有修行者,才有资格和能力在新月盛宴上争相竞逐,大放光彩。在剩下的两个月里,我们这五十个多人里,能走到那步的,不会超过这个数。”
步吴迪伸出一只手,缓缓翻了翻。
“所谓细致入微,便是元气出现后的能力,相对普通人,更容易看清事物的本质,不论是瑕疵还是锋芒,更容易被捕获到;另外身体也会更加协调,身随意动,力出一孔。所以这精铁木,并不是你现在可以劈开的,一天不到入微,你就只能干瞪眼。”直到说到这,步吴迪似乎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解释起方才之事。
清平乐点了点,认真思索着步吴迪之言,由于过于认真,神情便有些呆滞。
眼前的少年显然有所悟,步吴迪除了为其高兴,更是成就感爆棚,微微一笑,并不打扰。
片刻后,在步吴迪的困惑和错愕中,少年回到庭中,双目红光一闪,手起斧落,精铁木球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