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嘴角淌出殷红鲜血,落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嗤”一声冒起缕缕青烟,散发出如桂花浓郁的香气,看来毒性已经侵入血脉。晃眼功夫,便又觉得身体木然知觉迟钝了起来,眼前朦朦如雾,似在梦里一般看东西也不真切。
“规矩很简单,中了九幽侵花掌,只要你能爬出甬城我便不杀你,你也可以不爬,那么就死!以你步武五重的境界,能挡下我一掌也算不易。这样,我破例给你五息的考虑时间。”
谢青航的话在纪言耳畔回响,声音很放肆也带着难掩的兴奋,似乎这种饱含羞辱意味的规矩能为他带来欢乐。爬么?拖着重伤垂死的残躯,放弃尊严,像狗一样爬过这喧闹甬城,让人耻笑?可是不爬,五息之后便会被谢青航杀掉,此生再无任何机会。纪言的目光剧烈摇晃,倾尽全力按着小拇指断处,几乎那里的骨骼按碎。
“一,二……”谢青航念着数字,手指随之渐次伸出。这意思显而易见,无非是五指全部伸出成掌,便要下杀手。
梁嫣然盯着谢青航,明眸中燃烧着愤恨的火光,在她心里这位刚从南魏国回到甬城的谢家大公子完全是个疯子,有一瞬间心地善良的她,竟然涌出想要杀了谢青航的念头。可是她不敢动,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动一下,谢青航就有可能立时杀了纪言。
“三!”
“四——”
“等等,我爬!”在纪言说出这话的同时,手上传出一声极为细微的骨裂声。
梁嫣然的泪水潸然而下,红唇微微翕动着,念出两个字:“纪言!”
谢青航狂笑起来,道:“很好!果然是很识时务,不过我还须告诉你,如果你在半途昏倒了,我照样还会杀了你。”
纪言几乎充耳不闻,从他将双手按在地上的那一刻起,心里已经麻木了,所剩的只有胸中翻涌如沸带着愤怒的热血,和一点逐渐燃烧起来的明亮星火。
今我卑微匍匐于尘,人欺我、辱我、视我命如草芥。
只是,我有血未冷,有骨未销,还有仅存一息悬留心中星火。那么,这天、这地,就当有我盛放一梦漫过亘古年华,燃烧成火,永恒不灭!
若他日,不许天盖谢家、地载谢家,一草一木有生于谢家。
是此信念,以血为誓以命为言!
纪言本来满身是伤,骨骼都也不知断裂了几根,又中了九幽侵花掌之毒武功也迅速减退,几乎是垂死之人,只是仅剩下一口气而已,要匍匐膝行自春常客栈到甬城外,爬过六七里何其艰难自然可以想象。
纪言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可是只要还有一点生的希望,他都不愿意放弃,只是手指按着青石道路,用皮肉已经翻开的膝盖慢慢向前挪动,始终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甬城的人们看纪言只是十五六的少年,浑身是血在街上慢慢爬行,模样甚为可怜,也有心生恻隐的,其中一位卖茶叶的大娘忍不住便去扶纪言。但大娘刚向纪言伸出手,就见谢青航挥出一道血光,已经斩落了她一条手臂。
“我才离开甬城十年,什么人都敢管谢家的事么了?”
谢青航的声音不大,但却像是从云中落下一般,传遍了整个甬城的街巷,阴森森的,令甬城百姓无不毛骨悚然。
见如此一幕,哪还有人再敢管纪言之事。
约是有半个时辰,纪言终于爬到甬城城门外,他本来全凭这一股信念支撑着,到了甬城城门外,手臂一软,身躯立时便扑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梁嫣然一直跟在后面,这时见纪言倒下生死未卜,哭出声音道:“纪言,你到了到了,赶快起来。”
谢青航冷笑了一声,喝道:“梁嫣然,你给我滚回去!如果你敢出城救他,我现在就把你们两人都杀了。哼哼,谢青空这个蠢货怎么看上了你。”
“你已经将他折磨成这样,难道连救他都不行,我求你让我……”
“我的话没有说清楚么?”谢青航衣袖挥动,又抽了梁嫣然一记耳光,“小婊子,滚!再敢有片刻纠缠,我马上就杀了你二人。”
梁嫣然看着倒在地上的纪言,泪光不断闪动,脸色犹豫着,最终还是转身回了甬城内。待她离开之后,谢青航摸着额头上的刀疤,自语道:“小子,你的毅力不错,我说过你能爬出甬城便不杀你,也自不会再对你出手。可惜,中了九幽侵花掌你也顶多再活两三日。”
时间迅速,转眼已经到了夜里。
这时甬城两三里外,忽而走来一男一女,男的走路哈腰驼背显得猥琐,女的面上略有媚态,正是纪言曾在小村里遇到过的扒骨常与花娘。这扒骨常不事桑农,家中无钱粮用度,因便撺掇花娘一同来甬城,想寻个大户人家做帮工赚些银子。
花娘不大乐意到甬城来,抱怨了一路,眼见将到甬城,在扒骨常胳膊上掐了一把,道:“死鬼,你把老娘骗到甬城不是打了什么歪主意,想把老娘往窑子里送换银子吧?”
“天地良心!我要是有那个心,叫我天打雷劈,喝水塞牙缝,出门就遇见死人。”
“出门遇死人……我的儿,这可真叫你说中了。”花娘指了指不远处倒在地上还昏迷不醒的纪言,迅速躲到扒骨常身后,“真他娘晦气,吓死老娘了。”
扒骨常踮起脚尖向前探望了一眼,道:“真有个死人,这、这是个巧合。”
“赶快走吧,我这心里毛毛的。”
“等等,我去摸摸他身上有银子没有?”
花娘啐了扒骨常一口,道:“死人的钱你也敢要,也不怕化成厉鬼来找你索命?”
“嘿嘿,我扒骨常的名号怎么得来的,不就是因为挖坟掘墓常扒死人骨头拿银子!走,说不定还能发一笔财。”扒骨常说话时候已经走到纪言身上,在纪言身上摸索了一番,果真摸索一个沉甸甸的钱囊,脸上一喜,“花娘,你看让我说中了吧!”
花娘劈手将钱囊夺过来,媚笑道:“我的儿,这银子老娘替你攒着。”
“给我一半留着喝酒罢?”
“你这死鬼,还想不想上老娘的床?”花娘打开钱囊,拈出四五两丢给扒骨常,“这些足够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的,手里银子多了便要往那花街柳巷去。”
“我这对你可是一心一意……哎!算了。”扒骨常勉强的笑了笑,指着纪言,“咱们还是先把这个死人找地方埋了,拿了死人的银子,也总要埋了让他有个葬身之地,省的阴魂不安来搅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