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瑕揉了揉眉间,道:“可确认了是三式紫雷刀法?”
陆象山表情不无凝重的说道:“正是昌前本的成名刀法,奇怪,也未曾听说昌前本有过师兄,邹江锋是如何学会这三式紫雷刀法的?行动前也曾仔细调查过鲤鱼会的底细,应该和江南那边的牵连很少,至多就是许乾曾在江南结过仇,按理说这邹江锋也学不会紫雷刀法。还是说,当年洪成被灭满门时,除了昌前本活了下来,还有另一人活了下来,然后将紫雷刀法传给了邹江锋?”
这名看到人口中慢慢的说着,眼睛却是始终停留在下方卸下面具的邹江锋身上,老道好歹也是宗师境界,也曾见过鼎鼎大名的紫雷刀法,所谓剑邓刀昌,这刀便指的是宗师昌前本的紫雷刀法。老道居无定所,只是在天师府挂名而已,好让庆帝可由天师府直接管辖如老道这样的宗师人物。
陆象山曾在江南那片富饶奢侈之地游历,既见到过天上人间,也见过另一种醉生梦死的江湖,而一片江湖总会有那么一拨人有做前辈资格。昌前本是江南一带最负有盛名的武人,昌前本习武八十年,却成名有七十年,是天下武人中当之无愧的武道天才,但在他习武的第八年,其师洪成却被人灭了满门,所有弟子中,只有弱小的他活了下来。自此以后,天下便少了一名刀法大家,而另一位刀法大家昌前本便在第二年横空出世。
昌前本三十习武,四十岁挑战剑神邓白莲,硬生生以师传紫雷刀逼退邓白莲三百丈,一时间名动四海,风头无二。
逼退邓白莲后,昌前本便携刀回到江南,闭门谢客。
近一百年,出了两名刀法大家,紫雷刀昌前本只用十二式紫雷刀便逼退邓白莲,虽败犹荣,位列武榜第五,乃是江南一带唯一入武榜之人。
另一位不知姓名,天下人只以刀甲相称,寓意其刀法造诣举世无双。刀甲一人单独行走江湖,一把不似宝刀胜似宝刀的刀一路从夫怀砍入庆国,最后一刀砍在了天山轩辕斜谷的头上,虽然被轩辕斜谷一拂逼回夫怀,可却无人敢怀疑他的实力,不是他弱,而是不显山露水的轩辕斜谷太强,甚至直追其前的邓白莲。
谁能想象一名刀法大家的成名绝技竟会出现在鲤鱼会这样一个小帮会中,甚至在此之人,只有陆象山以及司马敬德曾见过紫雷刀法。
所以邹江锋手中使出紫雷刀法之时,老道便知道,这下面的水,可能十分深。
心神正处于震惊之中的范玉瑕苦笑道:“你说我们这次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我竟然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看见了名动天下的紫雷刀法。”
陆象山在游历中曾见过昌前本出刀,领略过紫雷刀法大成后的气象,眼前使刀手法并不熟练的邹江锋虽然不知从何方学来的刀法,但肯定不是昌前本所教。
陆象山沉吟了一下,问道:“殿下是否需要和邹江锋说清楚?”
范玉瑕摆手道:“不用。先前找上鲤鱼会时,便未曾说清,如今去将事情挑明,他只会认为我们是顾忌他背后的昌前本,不妥。”
陆象山皱眉道:“真烦这些,思前虑后,你这些年活得真不容易。”
范玉瑕笑了笑,感慨道:“也不差。父亲早年年轻气盛,结下太多仇,尤其是大刀改革兖州军政时,整个京都乃至江南都震动起来,一晚上,弹劾的奏章就摆满了先皇的御书房,只不过被先皇强行压了下来。我如果不争点气,他就只能吊着一口气了。”
范玉瑕站起身,现在窗前,看着窗前如潮水不息的拥挤人群,沉默良久,轻声道:“我兖州男儿用三万年绵延的血与恨,一手缔造了这后方的繁华安宁,却从来没有人想过,战场上无法归家的白骨,也有老迈爹娘,也有妻子儿女。我无法终结这场战争,但我想减少点伤亡,哪怕一个,那也是一个完整的家。”
陆象山看着范玉瑕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白玉有瑕?”
齐浩然再次睁开眼时,卢广陵恰好带着自己的人马本来,本来不大的庭院,一下子便塞满了守备军的统领,叫叫嚷嚷,一时间竟如菜市场一样。齐浩然略一皱眉,心神宁静,沉入气海,只见荷塘内朵朵莲花带紫色,只是原先盛开的六朵已经变成了现在的五朵,正是在齐浩然的请求下,谢青才替他封印了第六朵莲花。
睁开眼后,齐浩然自言自语道:“武道之行,最忌根基不稳,幸好谢公子心好,否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卢广陵一直侧着头听旁边的贺洪叙述先前事情,看其侧脸,也并无异样,卢广陵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肃静,不得喧闹。”
守备军的那些统领和手下的一些人马又闹腾了一会,这才慢慢安静下去,只听得见马的喘气声。
卢广陵还未说话,静立了已很久的齐浩然上前道:“谢公子托我一件事,也是托你一件事。昨日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孩子,失踪了,谢公子现在怀疑是卢家所为,该怎么做,你可明白?”
卢广陵瞳孔一缩,心中一下明白了谢青的意思,说道:“卢广陵明白。”
被掌教真人当成夫怀道门正统继承人之一的齐浩然呵呵一笑,抬头望天,过了一会儿说道:“小道有一物一言相赠,将军眼中有血,他日必有一场大劫,过则一路通途,不过则亡。赠你一物,虽无法消除此劫,但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齐浩然伸手从怀中取出黄纸,大拇指在食指上微微一划,白润如玉的手指裂开口子,缓缓流出鲜血。齐浩然的鲜血竟不是常人的猩红颜色,而是泛着一层朦胧的紫色,齐浩然双眼微微一凝,心中却在叹息自己欠下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多了。
齐浩然以指为笔,以血做墨,迅速的在黄纸上写下一个道门符咒,然后口念真言,整张符纸先是亮起极耀眼的紫光,然后渐渐归于寻常,只是符纸周围却笼上了一层朦胧紫气,细看时,又好像与寻常无异。
齐浩然将符纸递给卢广陵,卢广陵尚未道谢,显出疲态的齐浩然就一步跨出庭院,一路念咒而去,最后掠上墙顶,飘然而去。
卢广陵将符纸贴身收好,他身旁的贺洪这是感慨道:“神仙人物,神仙人物啊。”
卢广陵略微自嘲:“我这统领做了,走狗也做了。”
卢广陵微微抬眼,看着晴朗天空,自言自语道:“杀死弟弟吗?”
身旁所有人都沉默。
军中卢广陵最大,家中卢广陵第二。而最近卢仁似已有将家主之权下移给卢广陵的迹象。如果现在谁接一句,无非是再搭上一条性命的小事。
卢广陵脸色不定的看着天空,沉默良久,最后叹息一声,说道:“把卢朗和青风带到我房间来。”
卢广陵最后坐在自己房间的位置上,那些统领则被他吩咐守在外面,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得踏进房间一步,众统领以及贺洪等人虽然心寒至极,但也不敢反驳,在将受了伤的卢朗卢青风二人以及无论如何也要跟来的卢义送了进去后,老人双手插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的悠悠一叹,“你我如今若想活下去,只有与卢广陵在一道了,此事可万万不能说出去。”
贺洪嘴里叼着跟不知哪儿摘的狗尾巴草,沉沉道:“我明白。”
房间内,卢朗随意坐下,一口饮尽了卢广陵提前倒好的一杯茶水,卢青风本有重伤,但在卢广陵面前,他也不乐意吭声,一言不发的歪歪扭扭的站在一旁。卢广陵眼神闪动,最后起身搬了张铺着柔软兽皮的躺椅来,压手示意卢青风坐下。
卢朗还在一旁嚼着茶叶,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不论什么茶都要把茶叶嚼碎吃了,略阳城里其余膏粱子弟也曾因此笑他是不谙风雅的北地蛮子,向来野蛮霸道的卢朗只是微微一笑,随他们说去。此刻,见到卢广陵的行为之后,脸上露出讥讽笑意,似在嘲笑卢广陵的惺惺作态。
卢义见到卢广陵至今一声不发,上前了劈头盖脸骂道:“你脑袋进水了?干什么放走他?”
卢广陵将眉毛一挑,没有动怒,只是坐回自己的位置,不温不火的喝了口茶,这才慢慢道:“这话可就过了,你们一天在外胡作非为,凭着卢家的声势作威作福,我管不着。但卢朗啊卢朗,你惹到的可不是什么宗师,他是大宗师。”
卢朗双眼猛地睁大,然后他冷冷一笑:“你可真会开玩笑,大宗师?别以为我不清楚江湖境界,他要是大宗师,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卢广陵呵呵一笑,道:“我没说他是大宗师,他是大宗师最疼爱的大弟子,明天,人家就要找上门了,你还不知死活的掳走那个小孩,你真的想把我卢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卢广陵抓起手边的茶杯,一杯子扔在卢朗的头上,茶香四溢,滚烫的水沿着卢朗的脸颊慢慢流下。
卢义眼睛一瞪,大吼一声就扑了上来:“卢广陵我跟你没完!”
卢广陵抬腿便是一脚踢过去,他阴冷的看着卢朗以及卢义,森然道:“卢家正处于生死关头,你们还不知好歹,你们是要将我卢家基业拱手于他人吗?”
卢朗嘴角缓缓勾起,先是无声的微笑,然后便是放开声音的大笑,“卢广陵,你以为你搬出大宗师的名号我就会怕你?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卢广陵气笑道:“这如今的卢家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你要真能,你现在就带着人出去找那名宗师死磕去,我不拦着你。”
卢朗胸膛起起伏伏,好在他的伤并没有卢青风那么严重,否则可能当场被卢广陵一番话气死。
随后卢义从一旁爬起来,站在卢广陵面前,撂下一句狠话,“卢广陵,今日羞辱我们父子的账,我们来日再算!”
说完,卢义就想扶着卢朗离去,卢广陵冷眼看着他们的举动,说道:“谁允许你们走了?”他摘下腰间佩刀,扔在卢朗身上,口中不咸不淡说道:“你自己动手吧,我动手,怕脏了自己的手。”
卢广陵心中轻叹一声,却不得不狠下心来。
不等卢义和卢朗反应,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真是一场好戏,同室操戈,卢广陵,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卢广陵面露震惊,回头一看,一名身着诡异黑袍的人正好从自己后面显出身影。
黑袍人的黑袍满是红色符文,看上去有些阴森,仔细可以看见一缕白发在外飘荡,黑袍人笑了一笑,低头道:“卢青风?”
卢青风没有回应,他双眼睁大似要看清眼前呼喊自己姓名的人,但一双大手覆盖在了他的眼眸前,很快他就觉得脑袋一阵剧痛,口中涌出一阵一阵鲜血后,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卢广陵压制住心中波动,声音略带沙哑扭曲:“何人来我卢家?”
黑袍人不作答,而是背着双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随着他的走动,一把又一把共计七把小剑从他袖中飞出,静静悬停在空中。
卢广陵从一脸呆滞的卢朗怀中将刀拿起,看着眼前奇异的一幕,没有胆战心惊,他依然平静道:“阁下敢做不敢说吗?”
黑袍人一笑置之。
黑袍人右手抬起,在身前一拂而过,轻声道:“杀卢义。”
一剑带着银白色的光芒掠过,卢义捂着喉间伤口一步步后退,然后倒在地上,身体渐渐冰凉。
“杀卢朗。”
又是一具尸体摆在卢广陵面前。
“杀门外副统领。”
门外掀起一阵喧哗,然后有血腥味飘入卢广陵鼻尖。
“杀门外步卒统领。”
又是一阵喧哗与血腥。
卢广陵松开手中刀,慢慢地极其艰难的跪在地上,低声道:“请阁下停手。”
“我名谢言。”黑袍人手指搭在第五柄小剑上。
卢广陵面色苍白:“杀我?”
黑袍人似乎又是一笑,“恶人我替人做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