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响彻在空旷的内室,无人作答。他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猛的大咳一声,吐出一口污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冬季的第一场雪来的不早不迟,雪纷纷落下,予天地间一片素白,瞧着安静宁然。反观太子府上下一片混乱,来往的大夫硬是踏破了青花院的门槛,温天化来回踱步,大夫对他摇着头:“殿下,这位公子怕是熬不过今天冬天了。”
温天化面无表情的问道:“怎么熬不过?”
大夫斟酌着句子回答:“这位公子一直体虚,冬寒时又没多加注意,患了风寒……这病来的气势汹汹,怕是……”
温天化勃然大怒:“怎么怕是?如何个怕是?你是大夫!怎么就治不好了?”
大夫心惊胆战:“小人能力有限,请殿下另请高明吧,这珍金小人就不要了……”说着,大夫就兢兢业业的跪下了。
温天化吼了一句:“废物!还不快滚……”
大夫抹把汗连滚带爬立马离开太子府。
躺在床上的色享动了动,挣扎着要起来,头歪在床沿,一头青丝垂下,蜿蜒在地上,煞白煞白的手臂从被中划出,有气无力的挂在床边,与青丝相衬,因苍白而病态的骇人。
温天化连忙去扶他,喊人过来,色享却制止了他:“殿下,我死期将至,算了吧。”他的身体他自己一直清楚的狠,每次侍女拿过来的药他都偷偷的倒在花盆里,这一会,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他是疯了!不顾一切的疯了,他有比死亡还害怕的东西,所以他不怕死。
起码,死之前他还有可能见到她。
温天化抱紧他:“不算!不能就那么算了!你不能死!我没允许你可以死,我是太子……我……是你的殿下!”
色享用力勾了勾唇角:“是吗?你是我的殿下?呵呵……”他的殿下,是那天他下了药的那个殿下,她的声音依稀在耳边:“书书是殿下……温薄书。”
这一生,怕是只有一个殿下了。
温天化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温柔的抱着他,他瘦只剩下一捧骨头了,生怕一用力,他就会被他捏碎,“我给你去找御医,那些庸医治不好你,皇宫的御医总可以吧!”
色享咳了咳:“何必呢,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他只想用尽全力让自己死,就算她没有喜欢过自己,那自己死了,她总会因为自己是个棋子而记住自己吧。
温天化侧过脸,用劲记住色享的脸:“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温天化说走就走,唤来侍女照顾好色享,换身衣物就奔着皇宫去了。
大雪深深铺天盖地,皇宫变成一片雪白。温薄书披着披着白色的狐裘捧着手炉站在未央宫前,神色寡淡看着面前的一切,子若立在她身后,细声细语:“殿下,色享公子病重。”
温薄书捧着手炉颤了一下,神色依旧不变:“是不是要死了?死就死吧,他不能一心一意的为我重用,这一计就废了吧。”无情了那么久,何畏今朝。
大雪苍茫,再次降临人间,鹅毛般纷纷落下,无声无息悄声掩埋了过去,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雪覆盖了今年依旧有明年,我不问过去你不问将来,忘记只是时间寄予的事。
温天化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太医所走去,雪太深了,每走一步都倍显吃力,远远的望着太和殿,他只有闷头苦走,若不是身后的奴才打着伞,他早已变成雪人。
色享又发起了高烧,病中说着胡话,一直喊着“殿下”两个字,侍女心慌意乱,太子殿下还没回来,她一个奴才也做不了主,索性去厨房拿药过来。
色享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个人把冰凉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你就想这么死了么?我说过夜烛见飞蛾,飞蛾扑火注定是灰飞烟灭,姜青衣也是这般死的,你又何苦……这样死了值得么?”
色享听懂了只字半语,他很想说不管值不值得,可是他没有力气说话,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我告诉你,一点不值得,我在青楼待了那么多年,痴情的人见过不少,没有一个被珍惜被呵护,你根本不值得!你凭什么要这样死去?你要去找她才对!”
那人不依不饶:“你不可以这样死,没人会记得你的,你要吃药好好活着,然后去找她,你为何不敢开口说留在她身边?除了死,你可以有别的选择的……”
色享试着睁开眼睛,面前一团模糊,是一个很熟悉的影子,可是他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他试着吐出一句破碎的话:“我可以去找她吗?”
那人笑的很奇怪:“可以去找她……你可以无耻卑鄙,大不了你再下一次药。”
那个人好像对他所作所为很了解,他点了点头,沉沉睡去。
太医来的匆匆忙忙,进入青花院的时候差点被门口绊倒,还好温天化在后面拎住了他,他又赶紧站稳扑腾着进入色享的房间。
色享病的奄奄一息,太医把着脉说了和先前的大夫一样的话,不过语气一转,“这病虽然来的凶,可是到我手里就……嘿嘿,殿下麻烦让人送热水和干净的布过来,然后请回避。”
温天化照做了,退出内室在客厅里等着。
仿佛是一念之间,色享他不想死了,活下去,他想自己去见温薄书!
太医解开他上身的衣物,倒吸了一口气,这位公子瘦的可怖,骨头爆出。他拿着真针的手顿了顿,才注意到这位公子的脸,鬓发扫至耳际,一张白皙精致的脸露了出来,即使在病重,也美的惊心,可以想象这这个人安好的时候是有多么的风华绝代。
只是……太子府上养了这么一个异性美人,实则宫闱密辛。
再不犹豫,迅速取出金针对着穴位依次刺了下去。
天色渐黑,太子府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煌煌如火。温天化送走太医,又吩咐侍女按着太医的药方熬药,再赶着去看色享。
色享尚在沉睡,脸上有了丝血色,呼吸平稳,安安静静地蜷成一团。温天化为他掖了下被角,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养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色享开始乖乖吃药,病稍微好了些,咳的也没有以前厉害,不过身体还是瘦弱不堪,温天化每天依旧来看他,陪他说说话。
天朗气清,薄日初升,金黄色的光熔了雪,化雪比下雪冷,色享让侍女推开窗,搬了个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化雪,他呵出一口气,眯着眼昏昏欲睡的模样。
想来有什么事,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侍女:“我来太子府有多久了?”
“一个多月。”
“那我病了多久?”
“一个月”
色享长长的哦了一声,闭上眼睛开始一动不动,他想着那天晚上跟他说话的人到底是谁,夜烛见飞蛾这句话很熟悉呢。
温安远在郢城,冬季一至,河面开始结冰,百姓除了饿也还有冷,开河道建堤变得简单,赈灾变得有些困难。为确保灾民命生保障,他亲力亲为,发放粮食、冬衣,搭建帐篷茅屋,甚至和百姓住在一起……
温安的存在逐渐在郢城百姓心中形成了一股力量,他的威信在郢城百姓心中潜移默化着,郢城与他生死同在。
远在皇宫的温薄书收到郢城温安的来信,提笔回信,建议温安此后留在郢城,既与世无争也不必受任何人牵制, 她会向温承提议,在郢城给温安建立封地,至于温安家眷,择日送去。
郢城遇水患,虽元气大伤,但丝毫不影响郢城的富饶。郢城在卞河边上,地势得天独厚水势交通因利乘便,来往商协途径此地,商旅之业繁茂而昌。
所以说,温安此行一点也不亏。
离温秀出皇陵的日子近了,莲妃等不及了,早早的在温承枕边吹耳边风,温承烦不胜烦,对莲妃避而远之。
温薄书按兵不动,选择静观其变,温秀本来就不可能得到皇位,偏偏又要争。其他皇子都性静,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温薄书闲的慌,让子若把温白白接过来处几天,温白白穿成一个毛茸茸的大胖球,在殿前滚了滚,滚到温薄书怀里,怯生生喊了句:“咕咕。”
“是姑姑!”
“嗯,姑姑身上暖暖的。”温白白揪住温薄书的袖子,往里头拱了拱,碰到暖呼呼的一物什,仰着小脸问着:“这是什么?”
“这是手炉。”温薄书蹲下,和温白白平视:“你喜欢姑姑吗?”
温白白不好意思的扭了扭,咧着嘴,睁大水灵灵的眼睛极其害羞道:“喜欢,姑姑长得真好看,我以后长大就会娶姑姑回家。”
温薄书无所谓的笑了笑:“娶我回家啊?”眼睛撩上苍茫的天,这天下有多少人她可以嫁?是否她会孤独一辈子?
她无端端的想到了色享,表情冷了下来:“子若,他死了没有?”
子若道:“奴婢不知……”
温白白拱在温薄书怀里:“姑姑,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你无需听懂,”温薄书将他抱起往未央宫走去,他们的背后是极色之天地,城墙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