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群居动物,交流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因为有了交流,才有了陌生和熟识之分。
有人说社会越发达,人就越来越冷漠。也有人说文明越先进,心灵之间就越容易沟通。
假设你走在马路上,有人管你借手机。他的理由很充分:手机没电了,约会找不到人,只借你手机一分钟。
或者他会说,自己刚进城,找不到亲戚家的住址,你不借他他就会露宿街头。
看上去真是可怜兮兮的。你会怎么办?
存在两种前提:假设对方是好人,那么你会有无数种方式。
如果对方别有用心,他就会把这一分钟变成你生命的拐点,给你制造结局。
比如弃尸荒野。
11 _
回到队里后我第一时间向谢队汇报了见到李出阳的情况。谢队很兴奋,关起门来偷偷表扬了我,然后叮嘱我一定和李出阳保持密切联系,最起码要确定他现在的大概状况。
我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这下您可以告诉我当初李出阳是为什么辞职的了吧?”
谢队点上烟,说:“我估计你多少也能猜到了,是因为一个女孩儿。”
“哪儿的女孩儿?”
“戴鑫的那个公司,你知道吗?”
我回忆了一下:“不就是圣奇国际吗?”
谢队说:“对。圣奇国际的老总戴垚,你还有印象吗?我记得你们薛队跟我说过,你们访问过他的。”
我说:“对,我记得这个人,他是戴鑫的堂兄。圣奇国际是个家族产业,主要就靠戴鑫和戴垚两个人经营,戴鑫死后,戴垚还是挺伤心的。”
谢队说:“今年初,戴垚的妻子王华和儿子戴霖睡觉时被人勒死了。根据我们当时的判断,这应该是一案两尸的谋杀案。而且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因为作案手法相同,作案间隔也很近,并且戴家的保姆也发觉了这个家里一个人的行为异常。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但我们内部一致认定了这个人就是凶手。”
“是谁?”
“戴垚的亲生女儿,也是王华的亲生女儿,戴霖的亲妹妹——戴露。”
“那把她抓了吗?”
“当时传唤了,但是审理时才发现案件特别复杂。首先是保姆虽然持怀疑态度,但她并没有目击戴露杀人;而且因为戴露是戴家的成员,所以案发现场所采集到的戴露的足迹指纹也并没有太大意义。最关键的是戴露的杀人动机一直未能确定。根据我们走访调查,戴露完全不具备杀死王华和戴霖的可能性。尤其是对于王华,她们的母女关系十分融洽,并且戴露特别爱和尊重自己的母亲,所有证人都坚称戴露绝不可能杀死自己的母亲。”
“会不会是因为家族产业什么的,因为立遗嘱或是搞继承发生了家庭纠纷?这种有钱的大家庭很可能因为钱反目成仇的。”谢队瞟了我一眼:“你想的这些我们早就想到了,虽然调查起来比较困难,但一直在深入,而李出阳恰恰就负责这一环节。”
“这个戴露多大岁数?”
“差不多和你同岁。”
我明白了,李出阳很可能就是在调查戴露时,已经掌握了戴露的犯罪证据,但出于一些个人原因,主动放弃了调查,直至最后辞职。这个私人原因显而易见:他爱上了戴露!
我虽然心里猜得笃定,嘴上却不敢说。如果真像我猜的那样,那李出阳不仅犯了徇私枉法罪,整个刑侦支队也担有莫大的责任。怪不得赵书记和谢队要如此隐蔽和晦涩地让我开展工作,如果反过来贸然处理李出阳,不仅没有十足把握,造成的影响恐怕也极为恶劣。更得不偿失的是,连戴垚家这件古怪离奇的案子也休想告破。
尽管知道了他们的良苦用心,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谢队说:“你现在也用不着太紧张,毕竟见到李出阳就是有了进展。下一步就是继续监视他,找到他和戴垚家关系非同一般的证据。如果证据确凿的话,我们就能认定他当时违反纪律、触犯法律,那么就能对他实施抓捕!”
我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和我的同窗玩儿起无间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把他送入监狱,万劫不复。人生真是万变,联想到李出阳刚才那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我心里一阵酸涩。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办公室,薛队问我去哪儿了。我随便编了个理由,他说傅欣欣被害一案彻底结了后,答应给我们放两天假,但前提是我们值的这个班没有什么严重的案子。如果来了大事儿,那只能怪我们命不好。于是,廖洁把筷子插在面包上拜佛;苏玉甫把 QQ签名改成了一大串“保佑”;王姐在跟孩子商量着去哪儿玩儿两天;宋琦则又钓了一个姑娘,计划着周末去郊区玩儿漂流。他还问我:“你去不?人多可以团购。 ”我说:“当然好。咱们三个能团吗?”他大惊:“你不带个女朋友什么的? ”我说:“没有。”他不屑地说:“那算了,不带屌丝!”
我们一屋子人正红红火火地计划着,忽然电话响了。王姐战战兢兢地接起来,问什么事儿。我们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过会儿苏玉甫打趣说:“慌什么,没准儿是中心让咱们接文件,最近文件可多了。”“对对对,是挺多的,你先看看网页上有没有。”宋琦挤出一脸笑对我说。
我噼里啪啦地点着鼠标,还没打开主页,就听王姐蔫着声音说:“别找了,是绿野湖边发现女尸,让你们出现场去呢。薛队在预审那边开会,已经直接过去了。”
我一边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东西,一边数落廖洁:“我就说你那两根筷子插馒头不管用!”因为是女尸,廖洁也得一同前往,同样没好气地说:“不是馒头,是面包!”绿野是古城外郊区的一处天然风景区。之所以加上“天然”二字,是因为说白了这里原来就是一片荒郊野地,后来因为城市周边规划,把该填的坑填了、该清的垃圾清了、该埋的臭水沟埋了,种上树、盖上草,又挖了个人工湖,于是就有了一幅还算体面的景象。因为古城本就是旅游城市,城里才是吸引游客的中心,所以这片风景区平时并没有多少游人。只有一些本地人经常饭后来这里散散步、谈谈恋爱什么的,所以这种地方发现尸体并不稀奇。
我们下了车,周边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技术队吴良睿他们已经到了,隔着警戒带喊我们。我过去一看,乱草坑中有一块白布,下面应该就是尸体。薛队正和旁边的派出所民警说话,见我和宋琦带着廖洁来了,先对我说:“是具被焚烧了的尸体,身长一米六,腕骨比较小,目测像是女的,你一会儿别大惊小怪啊,给我丢人!”
我一脸无所谓地说:“你忘了上次精神病院着火那案子了?多少具烧焦了的尸体我都没怕过。你应该提醒的是廖洁!”“去你的。我可是正经刑警学院毕业的,不用你这地方警校的提醒我!”说着,她上去就掀开了那白布。
白布下露出一具干巴巴的焦尸。我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尸体,但也着实后背一凉。那尸体比我上次在精神病院见到的每一具都烧得严重,头部几乎已经焦成一个黑球,连脸和后脑勺都分不清了,就别提头发和五官了。身体和四肢也是仅仅存在个形状而已,皮肤和骨骼早已团在一起,成为焦炭。不只是我,就连远处一些围观的群众都发出一阵阵惊呼。
廖洁镇定地把布盖上,说:“感觉不是第一现场。报案人呢?”
报案人是一对准备在此缠绵的情侣。发现了这种事儿,估计两个人一辈子都会落下阴影。那女的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了,只嚷嚷着马上要回家,薛队只好帮她叫了辆出租车。那男的坐在我们车里,吞吞吐吐地说他们今天中午准备到这里野餐,然后再聊聊天;可当他们吃完饭,又在湖边遛了遛,然后到了这附近准备坐在地上休息的时候,他女朋友忽然发现草丛间横着个袋子,便嚷嚷着要过去看看是不是别人丢的什么东西。没想到打开袋子一看,愣了好几秒两个人一起魂飞魄散。
“就是这样。我们……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种鸟语花香的地方竟然会有死尸!而且还这么恐怖!”
因为报警人情绪不稳定,我们也没把他带回队里,只在车上草草做了笔录,然后让技术队勘察完毕后把尸体拉走。回到队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找近些天的失踪人口。苏玉甫和廖洁在那边啪啪啪地敲着电脑、打着电话,我和宋琦则负责和法医中心联系。
过会儿廖洁找到我们,向薛队汇报:“近一个月来,本市在案的失踪人,女性有三人,为了不弄乱我就先称她们为 ABC吧。反正是要排除两个的。A是个中学生,父母闹离婚,一直跟着母亲过,现在正是暑假期间,学校不开课,她母亲发现她失踪以后,也联系不上前夫,也就是孩子的父亲,于是报了案。B是外地人,看状况好像是个歌厅的陪酒小姐,因为一直拖着不交房租,也找不到人,被房东报案到了派出所。C是模特儿,但是没有经纪公司那种,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野模’。”
“我去,这 B跟 C听上去人际关系可很复杂啊,要是调查起来可够费劲的,而且那尸体损毁得那么严重!”
薛队瞪了我一眼,说:“你没干过就别抱怨。好像自己多有经验似的。”廖洁看着我笑笑,又扭脸对薛队说:“我已经联系了三位报警人,你看是叫他们来认尸,还是怎么样?”
“认尸估计是够呛。尸体被烧成这副模样,见了不昏过去就不错了,就甭提认了。我看还是先把这三个失踪人口的家属叫来,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细节可以和尸体对上。然后盯法医,尽快掌握更多尸体的情况!”
我们联系到 ABC三个人的失踪报案人,A和 C的家属很快赶来。B的房东因为忙着做生意,而且又是事不关己的房客,便一拖再拖,许久不来。A的家属是她母亲,来了先大哭一场,然后痴痴癫癫地说怎么会这样,孩子的父亲太狠心了,云云。廖洁焦头烂额地安抚半天,才知道 A的身高也就一米五出头。薛队沉吟道:“只听说尸体被焚烧后会萎缩,没听说过会膨胀的。”那妇女吭吭叽叽半天,得知这一情况,马上破涕为笑,旋即又去咒骂她那杀千刀都死不了的前夫了。
C不能算是本地人,但一家子在古城居住多年,也算是常住居民。一听说发现了可疑的尸体,全家倾巢出动,把薛队的办公室弄得水泄不通。薛队问他们谁知道 C生前有什么生理特征,一家子人面面相觑,最后只有 C的哥哥说:“她脖子右侧下面有个痦子……”
“这现在八成是看不出来了,还有什么吗?”一家人没了话,忽然 C的妈妈大哭起来:“我的女儿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惨……”
廖洁又跳过去安抚,过一会儿 C的母亲才又说:“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我女儿最近右边耳朵一侧染了一缕紫色的头发,为这我还骂了她一顿……”说着,她又开始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个估计也够呛。还有别的吗?”薛队还是不苟言笑。见一屋子人无话,廖洁提示道:“你们好好想想,她生前受过什么创伤没有?比如接过骨、缝过针没有?”
C的哥哥大叫起来:“我想起来了,前年我妹妹去山里拍写真,车翻到沟里,她左腿迎面骨受了重伤,里面插了一块钢板儿,后背也缝了十好几针,现在她都不敢穿泳衣!”
我们几个互相看着,这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儿。薛队让我们赶紧把情况给法医中心传真过去,看看能不能比对出来。然后薛队又问我们:“能不能联系上那个 B的家属?”
廖洁耸着肩说:“已经联系原籍了,她是安徽农村人,家属的口音太重,不好交流。如果他们坐火车到咱们这儿也得一个白天呢。”
“不管怎么样,让他们先过来吧。这个案子现在媒体炒得挺厉害的,如果不多管齐下进展就快不了。可别再像上次精神病院那案子一样,一环一环给咱们套进去!”
苏玉甫有个法医同学,所以法医中心的事儿都是他在跑。有时候正式的验尸报告出来前,他同学会给我们透露一些绝对靠谱儿的信息,能加快我们的侦查效率,所以这回苏玉甫又被委以重任,薛队要求他 24小时在法医中心死守,还说有困难尽管说,比如可以支援他一套铺盖卷什么的。
苏玉甫走后,我们和技术队探讨现场的情况。技术队的勘察结果是,发现尸体的地方应该不是现场,至少不是焚烧尸体的现场。因为绿野湖边草木茂盛,没有一处有焚烧过的痕迹,甚至周围都没有大面积过于混乱的草木形状。所以尸体很可能是被焚烧后抛尸在此的。
技术队的吴良睿还说,尽管这样,还是找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首先是尸体周边出现了一些细密的脚印,这些脚印至少是四个人甚至以上的,虽然不能确定其中百分之百有凶手,但脚印旁边的几条车轮印很值得注意。那些印记很细很有规律,是三条并齐的,很明显是从主路上延伸下来,又拐了一个弯,回到主路。据吴良睿猜测,那很可能是三轮车的印记。
“用三轮车抛尸?很可能凶手是怕开汽车暴露车牌号。”现在马路上处处都有探头,尤其是古城市区到绿野的高速,因为事故频发,所以电子眼无处不在。
“现在的凶手可真是足智多谋,反侦查意识太强了。”廖洁无奈地说。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当然我们也是观察,具体的结果还要看法医那边。死者被焚烧时身上好像是一丝不挂,并没有找到什么衣物的灰烬或者残留物,袋子里除了尸体也是空空如也。而且尸体的下体被插进了半截儿木头。这半截儿木头却很奇怪地并没有充分燃烧,至少能让我们看出形状来。”吴良睿推着眼镜,把几张照片递给薛队。
“太变态了!恶心!”廖洁一拍桌子,吓了我们一大跳。
吴良睿汗颜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向薛队汇报:“所以你们也可以推测凶手就是个变态。至少男性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是为什么这半截儿木头没有充分燃烧呢?按说洒上汽油后,木头可比人体组织容易燃烧啊。”廖洁问。
吴良睿说:“有很多种可能性啊:有可能那截儿木头是树上砍下的新木,里面有很多水分;或者是甘蔗一类的;也有可能是燃烧到半截儿塞进去的。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大,操作起来太困难了。”
薛队说:“给苏玉甫打电话,让他在法医中心盯死,千万别把那截儿木头弄丢了!”
开过会,吃了中饭,薛队问B的家属上火车了没有。廖洁正要打电话催,苏玉甫就推门进来了,喘着粗气说:“别催了,在死者左腿迎面骨发现一块小钢板儿,后背也依稀有缝过针的痕迹。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那个‘C’无疑了!”
“太好了。宋琦、孙小圣,你们两个带着C的父亲去法医中心做DNA鉴定,然后可以让他们认尸了!”然后薛队又问廖洁,“现在可以仔细说说这位‘C’的信息了吧!”
廖洁对着电脑照本宣科:“C名叫程月,之前说了是个没有经纪公司的模特儿,平常以拍平面广告为生,一个月前失踪。是她的母亲报的案。”
我和宋琦带着程月的母亲和哥哥去认尸。这时候我比他们还紧张,毕竟作为和程月素不相识的人,我看到其尸体的惨状都心悸,更别说血浓于水的亲人了。我们在去法医中心的路上百般叮嘱,但还是没能避免程母在停尸房见到尸体之后的骤然晕倒。程月的哥哥也好不到哪儿去,出来后眼睛都是直的,脸比纸还白,没一句整话了。最后这个七尺男儿几乎给我们跪下了,哭喊着让我们缉拿真凶,为程月昭雪。
“他们确定是程月了?”薛队后来问我们。
“反正从身形来看能确定。再加上苏玉甫的情报,应该没问题。DNA的检测结果要等两天,咱们可以先开展侦查。”宋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