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给的地址在宝鸡到天水中途的山区之中,大的地图上并没有标注,所以我不知道这个叫做尔原的小镇隶属于陕西还是甘肃。大家赶了一天的路,最后经过一小段徒步,傍晚终于到了目的地。一路上我看遍了繁华,也看遍了贫穷,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小镇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脏乱,而是一个保存非常完好、整齐而又干净的古镇。
大概很少能见到外人,尤其是像凯文格兰特这种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我们一进小镇就迎接着所有人惊异的目光。格兰特倒是很轻松,众人的注目他早就习惯,这次更好,众多围观者却没有人认识他。唯一能让他介意的只是小月对他像是防贼一般的态度,不过我见他相当自信,就像真的认识徐朗和明慧一样。
我们穿过了整个小镇,才在末尾找到了唯一的小旅馆。老板娘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她的方言让格兰特倍感温馨,于是他也用这种方言开口讲话,反倒把老板娘吓了一跳。而我们几个认为这个场景十分滑稽,都在偷笑。
这个旅馆总共只有两间空房,条件还很简陋,每个房间只有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台黑白电视。
格兰特找了一大堆理由,无论如何都要和小月住在一起,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于是他收拾好东西,就来到女孩的房里,赖着不走。珍惜感慨他的良苦用心,提着热水瓶出门打水,想给他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回去的时候,格兰特正像一个孩子似的对着小月的肚子唱儿歌,小月也露出了开心的微笑,珍惜说她不敢打扰这份难得的平静,于是悄悄把水瓶放下,把门关上,去到了隔壁房间,情愿面对我。
她无比尴尬的对我说:“看来我今天只能睡这里了。”
我“哦”了一声,算是回答,心想她大概不会太心甘情愿和我待在一个房间里。见她有些手足无措,我懒洋洋的道:“我要睡了。”
“你睡吧!”突然她又大喊一声,“不许脱衣服!”
我故意凑到了她的面前:“艾珍惜小姐,继续上次的谈话。你希望我今晚是宋玉还是柳下惠呢?你说过我不是柳下惠,我就只能做另一个了。”但是,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她可能是我妹妹啊!我怎么能这样跟她说话?我怎么能一离开波士顿,就松掉心里那根弦呢?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她用力把我推开,淡定的回答,“离我远点。”
本以为她这般自信,一会儿后,她却像孩子赌气一般关了电视,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地。其实她没有那么淡定,一夜辗转难眠。被子上有一种据说是皂角的味道,很清新,但也没能让我安然入眠。
所以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起床了。实在闲着无聊,而剩下的两人又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便下楼找到老板娘想打听一下小镇的消息。当然了,这种事只能交给珍惜来做,我几乎完全听不懂汉语方言。
她笑得像个乖乖女:“大姐,您是本地人吗?”
“我祖上都是本地人。我们这地方小,没外人迁过来。”
“你们这里以前可有家姓徐的?”
“这镇上有不少人姓徐。你要打听哪一位?”
“大概是民国时候的人,叫做徐朗。”
老板娘原本只是应付的一问一答,这下来了精神,两眼放光:“这个人有!大英雄呢!外面知道他的可不多,你怎么听说的?”
珍惜对我点点头,我一激动,就亲自上阵问道:“那是不是还有一个叫明慧的?”
老板娘的脸一下变得冰冷,看我的眼神中还有了些恨意:“没有,没听过。你们别在这儿打扰我,我还要擦桌子呢!”
我们都感觉里面有些古怪,但也没说什么。等小月和格兰特起床,吃过早饭后,我们分成三路分别去镇上的三条街打听消息,热情的老板娘已经不搭理我们了。虽然老板娘前后古怪的态度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故事,但我走完整条街,手足并用与别人艰难沟通过后,都没有一个知道明慧的,甚至也没有人知道徐朗。而每个人回答我的态度却又很好,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隐瞒。
珍惜那边也一无所获,于是她回到旅馆,想继续去缠老板娘,旅馆里已经有人在门厅椅子上坐着等她了。
那人对她伸出了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镇的吴镇长。你是头一次来吧!好像还有位外国朋友?是来我们镇上旅游的吗?”
她略带迟疑的把手伸过去,握了握:“嗯!来旅游的,你们镇上风景不错。”
“哦!要是那位外国朋友想在我们这里投资,可以随时来镇政府找我。”随后他便递上了名片。
“好的,我会告诉他的。”
镇长走后,她再去向老板娘打听消息,老板娘居然不承认自己知道徐朗,连声抱怨是我们一大早不清醒听错了。
没多久,格兰特扶着小月也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格兰特把小月照顾的是无微不至,不到十公分的门槛,也会先停下,扶着慢慢跨过去。小月明显是不愿意这么夸张的行事,但对这孩子的爹实在没有办法。好在格兰特的诚意打动了她不少,她已经不像当初一样完全抗拒这个人。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我身上,我转到了一个农贸市场,继续打听。途中经过猪肉摊时,见到那油腻腻的猪肉和屠夫,心里一阵寒冷,一不小心撞到身后的车。好在屠夫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才没有摔下去。但这样,我的衣袖上也多了一个油手印,没有心情再逛下去。眼见到了中午,便决定回旅馆。
本来不到几百米的路程,我却感觉自己越来越累,走路开始有些不稳。路过的人发现了我的不妥,纷纷询问,还有一个女人扶了我一下。这时,我完全没有精力分出来弄懂他们在说什么,有些任人宰割的随他们围观。情况并没有好起来,我从累变得心痛,捂着胸口,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我不知道最后是谁把我扶到了旅馆,也不知怎么走完的这些路程,见到朋友们时,已是满头大汗,一只手捂着心脏,一只手撑在墙上,努力想把身体打直。
小月尖叫一声冲过来扶住了我:“你这是怎么了?心很痛吗?”
我点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定是心脏病,快点送医院啊!老板娘,医院在哪里?”
好在珍惜冷静,观察了一下,若是心脏病发,一定脸发青嘴唇发乌,我却没有这样的症状。她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脉搏,明白了缘由,问道:“你刚才出去,有没有人碰过你的身体?”
我忍住剧痛:“市场上……有个、屠夫……拉过我一把。”
“不要送医院,把他扶到床上去,等我回来。”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我躺在旅馆的床上,看见小月着急的哭,心想自己会不会这么倒霉就死在这里。那多可惜,人生还有那么多的美好我还没有经历,世界还有那么多的角落没有我的足迹,早知道我就直接把格兰特这个登徒子送进监狱。
半小时以后,珍惜回来了,一只手紧紧钳住一条脏兮兮油腻腻手臂的手腕,使劲拽进来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屠夫。只是在市场上的时候他还算穿得整齐,这会儿赤裸着上半身,肌肉发达,黑乎乎的像头熊,房间里本来清新的皂角香味被他混合进了一种血腥味。
他瞥了一眼我,转身开始嘲笑珍惜:“师父教的功夫你到底学了多少?这么简单的穴都不会解?”
珍惜红着脸:“你快动手解啊!”
他却不慌不忙:“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这小子跟你是一伙的。你们打听那些事干嘛?我不过是给他点教训,你不用心疼他,再过半个小时穴道自己就解了。”
“我们就算打听了不该打听的事,你跟他也算不上深仇大恨吧!为什么要点他的死穴?再过半小时他就死了!”
珍惜此言一出,小月和格兰特都惊呆了,这是多么遥远的词语。后来我知道,人身上有三十六个地方不能随便碰,一旦位置准确、力道合适都可能致命。不过我那时连穴位的存在都不是很相信,我倒认为是神经的作用。
“我明明点的是少冲穴,怎么会是死穴?”他抓起我的手腕,一搭脉,自己也吓了一跳,“还真被人点了死穴!”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我身上敲了几下。一下子,心脏那种难以言喻的痛楚感突然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事。这时,我对穴道才半信半疑,因为如果是神经作用,除非神经末梢死掉了,否则痛楚感是不会突然消失的。
我大口喘着气,努力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容:“珍惜,你刚才跑出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屠夫在一旁露出不屑的神情:“切!还真够儿女情长的。”
格兰特忍不住了:“这个人是谁啊?”
“他就是我大师兄,萧卫国。”
小月恍然大悟:“你跟那位脾气火爆的老翁学的居然是点穴。”
萧卫国摇摇头:“就我小师妹这水平,能点准她自己就不错了。后来听师父说,我刚一出师,她随后也就走了,前后才三个月。”
她辩解道:“我本来就不喜欢点穴这种功夫。”
“别的也没见你学得多好!看来还是我这样的山野村夫能吃苦,打得又骂得。你这种大城市的千金小姐,娇生惯养的,怪不得师父当初说什么也不想收你。”
“那他最后为什么要改变心意?”
“这个我也不清楚,说是你妈妈找了重要的人物,跟师父谈交情。先不说这个,你们打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什么?”萧卫国一副我们偷东西被他逮个正着的表情。
“正好你来说一下,这个镇上民国时期是不是有个叫徐朗的?还有明慧?”
他又是不屑的神情:“几十年前的事了,还问来干嘛?”
“你只要说有没有,我们知道答案马上就走。”
“有!”萧卫国回答得也很干脆。
一听这话,格兰特松了一口气。萧卫国的答案关系到小月对他人格的理解,他偷偷碰了一下小月,好像在说:我没有骗你吧!
“有?是都有还是只有一个?”我想起老板娘最开始给的答案。
“都有!现在该我发问了。”他指着我,“我碰了你以后谁还碰过你?”
“一路上好几个人都扶过我。”
“不是那些!你开始心痛的时候,谁扶了你?”
我仔细回忆道:“是一个年轻女人,我那时候很痛苦,根本没抬头看她长什么样。不过她身上有种很奇怪的香味。”
“我知道了,她终于来了。”萧卫国此刻既激动又严肃,“珍惜,你们自己回去,我要去准备应战!有缘再见!”说完直接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我笑了一声:“你师父和师兄都是怪人!”
珍惜并不正面回答:“人体的穴位不是每时每刻都处于开位,当那个穴位处在闭位的时候,点穴就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你被点的死穴只有在午夜时分才处于开位,若要人为的改变气血循环,就要靠扶你那位好心人身上的沉檀香。”
“原来真是那个女人干的!你师兄受不了这种侮辱,这是要去跟她决斗?”
“我师兄以前就很喜欢跟人比武,这次的对手说不定还是自己约来的。点你死穴,或者是为了引蛇出洞,或者是想给我师兄一个下马威。不过我们是不会有危险的,否则他不会扔下我不管。”
我点点头:“但愿如此。”
如此真实地体会点穴的厉害,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回味着刚才离奇的一幕。
小月还是很担心:“瑞恩刚才痛了这么久,会不会对身体有些影响?”
“他要有事,我会放我师兄走吗?你们放心吧!点穴说来奇特,原理也很简单,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珍惜笑得就像是她自己毫无杀伤力一般。我想起当初在关岛她受了枪伤,伤口却不怎么流血,大概是点穴的作用。
格兰特道:“证明了我没说谎,那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我可不愿意,如果徐朗和明慧真是简简单单只在镇上存在过,萧卫国也不至于动用点穴来惩罚谁,这毫不合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