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参谋看完羽队长的日记,情绪有些波动,眼睛里似乎有些闪光的东西在涌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梦茹的面前,不能让情绪失控。他合上日记本对二班长说道:“我现在正在整理你们车队的事迹,你队长的日记对我很有用,我先拿走,看完了就拿回来,你看行不行?”“不行。”二班长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说过,这是队长的命根子,任何人都不能动。”态度坚决的二班长,一点都不顾及军区当红杨参谋的感受,让他下不来台。面对这样的兵,杨参谋是不能用强地。日记是私有物品,没有主人或类似主人的同意,是不能随便带走地。位高权重的杨参谋,虽然和羽队长的关系不错,也不能霸王硬上弓,那不成了炒家了吗?
杨参谋的心中不知是敬佩羽队长的兵不畏强权,还是他碍于羽队长的情分不与他的兵一般见识,他动容的情绪立马消退,用求助的目光看了梦茹一眼,梦茹立刻就明白了,她莞尔的一笑说:“二班长,队长的日记就让杨参谋拿去吧,不会有事的,我敢保证,好不好?”二班长一听梦茹的话,就恭敬的说道:“好的梦医生,只要你答应了,队长回来就不会怪我。”杨参谋拿起日记照片,在梦茹的陪同下走出羽队长的办公室,迅速的消失在基地的大院。
第二天,基地破天荒的来了几个与基地的兵穿着不同衣服的人,他们是牺牲了的兵的家属,千里迢迢的来到基地,为逝去的亲人送最后一程。
基地的首长和军人们,热情的欢迎他们的到来,安排他们住进了招待所。二班长和几个二一八车队的兵,忙前忙后的细心照顾,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牺牲了九个战友,怎么才来了三个家属?其中一个是北京得,一个是重庆得,他们都是城里人。还有一位是农民,是羽队长的老乡,是从威武来得,其别的家属难道不来了吗?
失去亲人的悲痛,是家属们痛不欲生,中午饭就没有好好吃,晚饭就更不吃了。二班长和几个兵怎么劝慰,他们都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饭自然是难以下咽。一筹莫展的几个兵,看着吃不下饭的家属,心急如焚。最后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梦茹。
下班了的梦茹没有到食堂去吃饭,自己在屋里也没有做饭,她的心情和来基地家属的心情一样悲伤,同样没有吃饭的食欲。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她,满脑子都是牺牲了的兵的影子和羽队长的影子,无声的眼泪不弃不离的总是挂在脸上。为了排遣心中的悲伤,她在浴盆里放上水,想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分散一下挥之不去的哀伤。
刚躺进去,洁白的浴盆和洁白的肌肤还没有完全亲密接触,就听见有人敲门。梦茹嘴里答应着,动作迅速的穿戴整齐,打开门一看,是满面愁容的二一八车队的几个兵,听他们一说原委后,二话不说就背上巡诊箱,心急火燎的和他们一块儿来到招待所。
三位烈士的家属同住在一间房内,二班长敲门进去后,一一向梦茹介绍道:“这是张治中的叔叔,这是李密的舅舅,这是刘操的父亲。”梦茹的目光从每个家属的脸上看过,仿佛看到了牺牲的兵。他们三位都是近亲,长相和身材就和牺牲的兵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梦茹的出现,让三位家属为之一振,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盯住这位美女军人。而梦茹的目光却盯住每个床头柜上原封不动的饭菜,她未曾开言泪先流,抽抽泣泣的悲伤至极,让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的痛楚。
就在梦茹难掩悲伤的时候,刘操的父亲突然的说道:“你是梦医生吧?”沉浸在悲伤中的梦茹,突然吃惊的看着刘操的父亲,心想,基地远离内地,山高路远,这里除了军人,很少有老百姓到这里来,这位远道而来的老者,怎么会认识自己?就吃惊的问道:“大爷,我就是梦医生,是基地医务室的医生,你怎么知道我是梦医生?我们没有见过面啊?”刘操的父亲用欣慰的目光看着梦茹,右手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身体精廋,头上戴着一顶旧社会老地主戴的瓜皮帽,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这样的装束在当今这个社会是不多见地,让人觉得有些另类。刘操的家庭背景有些特殊,只有羽队长是了解地。在刚刚过去的那个疯狂年代,他们是属于牛鬼蛇神的家庭,因为刘操的父亲是道士,在农村里驱邪捉鬼,算命发丧,是封建迷信的余孽,自然是打击的重点对象,给家庭和家族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刘操当兵后,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为人非常的低调,常常有自卑的感觉,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独自一人不合群。甚至连报平安的家信都不写,抱怨父亲,抱怨家庭。羽队长了解到他的情况后,就对他说:“一个人什么都可以选择,就是家庭不能选择。道教是中华民族的道教,传承了上千年,自有传承的道理。你的父亲没有错,错的是那个时代。圣人说:父母无过。作为儿女,怎么能抱怨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的父母呢?尤其一个男人,连自己父母的养育之恩都不能报答,还能谈的上报效国家吗?”
“军队是一所大学校,每一个军人都来自不同的地域,不同阶层,有着不同的生活习俗和习惯,都在这里得到了改造和提高。你如果固步自封,不求思变,就会被不断进步的社会和快速发展的时代所淘汰。你的心中如果没有爱只有抱怨,你的一生将是痛苦地,比你更痛苦的还有你的父母,你愿意这样吗?……”
人的觉悟和观念的转变,就像捅破一张纸一样简单。当兵的岁月,正是转变观念和重新建立世界观的岁月。经过羽队长的开导,刘操就像迷失了方向,突然间找到了正确的道路,转变自然是顷刻之间。
刘操的父亲看着泪眼朦胧梦茹说:“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我娃子每次来信都说到你和羽队长的事,他高兴就像自己找到了媳妇一样。我娃是个有情有意的人,他说,羽队长即是他的老乡,也是他的师傅,更是他的启蒙老师,他说一辈子都要听羽队长的话。梦医生,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是牛鬼蛇神,是四类分子啊。想想我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是怎样一种生活?十几年了,我的家和我的家族因为我的拖累,没有一个人能为政府做事,国家做事。刘操是我的小儿子,是十几年来我们刘家唯一一个能为国家做事的娃,我们光荣啊!”
“我娃在家里的时候,连上学的资格都没有,他对我的恨嘴上不说,却埋在心里。到了部队上大半年了,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寄,这也怪不得他呀。后来来信了,把我们全家、全家族的人高兴的就像过年一样。他在信中说,过去不懂事怨恨父亲,是儿子的不孝,他有今天的转变,是羽队长开导的结果。他在信中说,队长找了个对象是个军医,既漂亮又贤惠。等你们结婚的时候,还要我去为你们祝福哩。可现在,我的娃却不在了,啊……嗨嗨……啊……”
刘操的父亲情绪失控,老泪纵横。失去了爱子,普天下的父母,那个不伤心欲绝。梦茹和二班长也陪着眼泪汪汪的哭,刘操的父亲哭了几声后说:“政府把娃的烈士证书送到家的时候,娃他妈就哭死了过去,全家族的人都哭嚎不止啊。政府说要为娃在边关举行葬礼,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也得把娃再送一程。边关遥远,边关寒冷,不能让娃孤零零的没人疼没人管。可到边关的路山高水远有几千里,我们贫穷的连路费都没有,卖掉了过年的猪,卖掉了下蛋的鸡,还是凑不够,最后全家族人都买了口粮才凑足了路费。”
“娃给国家才做了两年事就折了,他还不到二十岁啊,正是能给国家出力的时候,怎么就折了呢?我一辈子给人算命,怎么就没有算到我娃会折在高原呢?梦医生,我娃的身体没什么病疾吧?”梦茹抽泣的说道:“大爷,刘操的身体什么病疾都没有。这次他们执行任务前,我都给他们做过体检,个个都是棒小伙,有病疾是不能去执行任务地。”刘操的父亲有许多的问题想问,可他知道是不能问地。这里是边关,是军事要塞,一个普通老百姓怎么能问部队上的事情,这一点他是心知肚明地。
他知道儿子是汽车兵,可他不知道儿子开上汽车去干什么?儿子在信中也不会告诉家里他去执行什么任务,这是一个军人起码的常识。不能多问的刘操的父亲,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小心翼翼的问道:“闺女,能问一问娃的队长在哪里?他身体好吗?我能不能见一见他?我能认识他。”女人一听,吃惊的一个趔趄,就急忙的问道:“大爷,你怎么会认识队长?”刘操的父亲自豪的说道:“我家里有队长的照片,是一个英俊的后生,和我娃的照片放在一起,我天天都看好几会,怎么能不认识?”“哦……”梦茹知道原来如此,就说道:“大爷,队长和他的车队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他就会来看你地。”“啊……”刘操的父亲吃惊的说:“还没有回来?出去多少天了还没有回来?路远吗?”“嗯。”梦茹悲悲切切的说道:“他们出去快两个月了,应该早就回来得,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军区的首长和各部队的代表都到这里了,就等他们一到,就给牺牲了的烈士开追悼会。队长也受伤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来……”梦茹说到这里,掩面嘤嘤的哭开了。
刘操的父亲一听队长受伤了,吃惊不小,看到梦茹哭的那么伤心,反而劝慰道:“闺女别哭,我给你算算队长的命运就知道了。我算自己人不准,算别人还是蛮准地。你知道不知道队长的生辰八字?”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刘操的父亲,为了安慰梦茹,竟然在军队中重操旧业,搞起了封建迷信。
抽泣的梦茹也是有病乱投医,不假思索的就把羽队长的生辰八字说了。刘操的父亲装模作样的闭起双眼,端起右手掌心向上,大拇指在四个手指的骨节之间来回的绕圈,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话,别人连一句都听不懂。
招待所里寂静无声,寂静到只有每个人的心跳。在大家静静的等待中,刘操的父亲突然的睁开双眼,满脸神秘说道:“闺女,你长着个旺夫相,眉长眼大,鼻直口小,肤白耳阔,是大富大贵之人。只要你心中时刻呼唤着他,他就会活着回来地。他现在生命垂危,可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奈何不了他。他有煞气,是罗汉转世,命硬,一定会躲过这场劫难地。将来你相夫教子,队长就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就会有你们的一段好姻缘啊。”大家一听这话,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可都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尤其梦茹,挂满泪水的脸上,有了一点久违的笑意。
梦茹是医生,她岂能不知道其中的玄机?只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已;一看局面有些转变,她就不失时机的娇嗔的说道:“大爷,还有二位叔叔,我知道你们失去亲人的悲痛是痛彻心扉地,你们万里迢迢的来到边关,一路上有多么的辛苦?可你们不吃不喝,让我们怎么是好?就是你们失去的亲人知道了也会心疼地呀。你们的亲人是我们亲如兄弟的战友,我们也就是你们的儿女,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还要活着,活着就得吃饭呀!你们不吃饭,会让我们牺牲的战友不安心,活着的我们也不安心啊!多少吃一点吧,等车队回来,羽队长要是知道我们对你们照顾不好,他就会发脾气地,我们也不好给他交代啊。”梦茹一边说一边哭,把三位家属感动的不吃也说不过去了。
还是刘操的父亲抑制力好,他看着声泪俱下的梦茹,就有些于心不忍,抬起袖子擦干双眼的泪水,拿起馒头就大口的吃起来了,其余的两位也不好意思的跟着慢慢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