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江寒夜就在桃伯的小桃花源里练功,也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其实也就是在逃避。然而这烦心的事并非是逃避就能使之消遁于无形的。
江寒夜白天提水、在悬崖边扎马练心神,晚上回到住处就打坐修炼,渐渐的他竟迷上了这门‘驭水诀’。
这天傍晚,江寒夜拖着疲惫的脚步带着小白从桃伯处往回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悠悠谷上方的悬崖边。
崖边的草木并未因深秋的到来而变得枯萎,相反,江寒夜发觉它们生长的越发茂盛了。
“唉!”江寒夜怔怔的站在崖边,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脑海中,曾几何时,他和小玉姐弟俩在这里留下了许多欢乐时光,那时候他们总是无忧无虑,从不会红脸吵架,而现在呢?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小宇了,也不知小家伙变成什么样了,而小玉呢?自从师父强制给他俩订下婚事之后,要么就见不着她,要么一见面就是尴尬,这是江寒夜最痛苦的。
日头沉入的大山深处,月亮升起来了,这是下玄月,马上就要到十一月了。
“呜呜!”小白静静地坐在江寒夜脚边,看到那升起的月亮时,便呜呜的冲它吼叫着,从这点来看,它倒是挺像狼的。
“小白,怎么了?”江寒夜蹲下身,抚摸着小白轻声问道,“你喜欢月亮吗?”
小白使劲摇着尾巴,嘴里呜咽着,含混不清却又让人分明感觉那是在撒娇。江寒夜被小白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暂时将愁云抛开,笑着说道:“唉,也就只有对着你的时候我才能笑出声来了,小白,你还记得那时的小玉吗?”
小白似乎一直都对小玉和小宇两姐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尽管她们俩是与江寒夜一起与它相遇相识的,因此听到小玉的名字,小白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忘记她了?还是说你……”江寒夜一怔,沉默片刻后,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往住处走回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三师兄和二师兄都不在,大师兄被洛行云带走了,四师兄死了,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江寒夜一个人,这使得他越发的孤单起来,师父天天都在忙碌着,整日整日见不到人影,这里能让江寒夜开口说话的,也就只有小白一个了。
点上灯,江寒夜把白天弄脏的衣服脱下来放到盆里,打算端出去清洗一下。虽然是修真之人,但是在万剑山庄,他们还是事必躬亲的,并非像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衣服永远都不会脏,就算脏了也会自动清洁干净;肚皮永远都不会饿,就算饿了吸口气就饱了……民间对修真界的事情有着太多令人啼笑皆非的臆测。
刚出了房门,他就听到前院师父一家所住的院子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声。
“爹,我不!”这愤怒的近乎癫狂的声音不用问就是小玉的。
听到小玉这声音,江寒夜心里一阵刺痛,她在为了反抗他们的婚事而如此忤逆的对自己的父亲说话么?以前的小玉和师父的感情是多好啊,整个万剑山庄都在说他们父女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性情都差不多。
“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决定的事情,还由得了你?”这冷酷的有些无情的声音是姬尚轩的。
“你们两个……咳咳……”师娘的身子似乎越发孱弱了,江寒夜这才想起,似乎已经许久没见过她的面了。父女两个在争执,最为难得便是做母亲的人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各有各的道理,她究竟该帮谁呢?
“娘,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要嫁给小夜,我和他一直都像是姐弟一样的!”小玉哽咽道,“可是你看你现在把我们害成了什么样子?我们现在走在路上都像是陌路人!”
“不要再说你那个意中人,宋青云那个叛徒,正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姬尚轩冷冷说道,“我是不会允许我的女儿去喜欢一个魔道中人的,自古正魔不两立,难道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我不懂我不动我不懂!”小玉疯了似的喊叫着,字字都砸在江寒夜的心头,痛的几乎可以渗出血来,“我不懂他好好的为什么就成了叛徒!”
“他杀了你四师兄,难道还要我说第一百零一次吗?”姬尚轩怒道。
“四师兄是他杀的?”江寒夜一愣。
自从三派会武,并发生宋青云那件事之后,姬丰之死就在万剑山庄渐渐的冷却下来,后来似乎是不了了之了,现在尸体都已经入殓埋葬,只有江寒夜偶尔会去看看他,悼念一下曾经的四师兄。
“你有什么证据?”小玉逼问道。
“好了!”师娘忽然厉声道,“玉儿,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父亲说话!他是你的父亲啊!”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江寒夜听到小玉一声惊呼:“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吐这么多血?”
“哼!”姬尚轩冷冷道,“惺惺作态!”
“爹!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她是娘啊!”小玉哭道。
这万剑山庄的第一家庭,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记不得什么时候,也记不得有多少次,江寒夜偷偷的羡慕小玉和小宇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慈爱的娘亲,有能干的父亲,可是现在……江寒夜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暗道:“世事无常。”
“无论是谁,都休想让我改变主意,你,必须嫁给他!”姬尚轩说道,他的声音冷酷无情又充满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便是江寒夜在外面听到了都觉得心头一震,这个真的还是那个师父吗?
哗啦一声,是房门被拉开了,江寒夜听到小玉的哭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心里猜测小玉大概是跑出来了。
“不行,我若是在这里被她看见了,必定会尴尬,我还是先回避吧。”江寒夜端着盆,急急往回走。
小玉的速度明显要比他快一些,当江寒夜刚刚逃进房间,还未来得及关门时,小玉已经从院门走了出来,并看到了他的背影。小玉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孩子,区区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到了先天一层,自然也就猜得到江寒夜已经把她们的争执都听到了。
“小夜。”小玉轻轻唤道。
江寒夜身子一震,脚步凝滞住了,他手里攥着盆沿,几乎要把这铜盆给撕裂了。
“小夜,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小玉缓步走上前,对他的背影说道。
江寒夜深呼吸一口,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有点太早了些,其实原本他对小玉的感情,是朦朦胧胧的,就算是因为小玉心有所属而略有些酸意,也不至于到这么痛苦的地步。可是师父给他们把这朦胧的窗纸捅破了,现在情况复杂而尴尬,江寒夜每次面对小玉的时候都有一种赤身裸体于大庭广众下的痛苦感觉。
“你怎么不说话?”小玉问道。
“我不知该说什么。”江寒夜回答道。
小玉已经走近了,两个人之间就差了几步,江寒夜甚至能够听到小玉的呼吸。虽然他年纪比小玉要小两岁,但是个头却早已长过了她,比小玉要高出大半个头。小玉怔怔的望着江寒夜那已经略显高大的背影,喃喃说道:“我对不起你。”
“没有。”江寒夜再深呼吸一口,他决定不要两人之间这么尴尬,他若无其事的放下盆,转身对小玉说道,“这件事本来就是师父不对。”
小玉一愣,她似乎没想到江寒夜能说出这话。
“你真的这么认为?”小玉沉默片刻后说道。
江寒夜伸手把小玉让进屋里,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拿了一个湿帕子,然后坐在她对面说道:“我刚才听到了。”江寒夜觉得,现在与其遮掩,倒不如直说了的好。
“我知道。”小玉点头,“谢谢你。”她指的是那帕子和茶。
“关于大师兄的事……”江寒夜沉吟着,“是真的吗?”
“不可能!”小玉断然说道,“他不会去残害同门的!”
“你怎么知道?”江寒夜好奇的看着小玉,反问道。
“我就是知道!”小玉语塞片刻,强硬道,“他那么优秀,有必要去杀人吗?”
“万一是四师兄无意中发现了某人的秘密呢?”江寒夜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什么秘密?”小玉脸色一变,“谁的秘密?大师兄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为人孤傲是不假,但是从不会为一己之私而罔顾他人性命!”
“呵呵!”江寒夜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夜,我若嫁给你,我们两个都不会幸福的。”小玉顿了顿说道。
“我知道,而且我年纪还小,根本也不想娶亲。”江寒夜说道,“只是师父似乎很‘欣赏’我,一定要我做女婿,你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于这样一位长辈的意愿,我根本不知该如何去反抗。”
“我们想个办法吧,一定有办法的。”小玉喃喃说道。
“是啊,得赶快想办法,十一月初六就快到了。”江寒夜叹息道,“要么我去找师父说罢,若他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
小玉一愣,她看着江寒夜。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模样已经从一个毫不出众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肩和腰身的比例那么协调适中,脸庞轮廓也是那么坚毅英挺,处处都显示出他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
“这样,可以么?”小玉咬着嘴唇说道。
“试试看吧。”江寒夜的声音有几分沙哑,脸上也很平静,只是眼神有些许沧桑和疲惫,而小玉也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那么拜托了。”小玉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去说,我和你一起吧。”
“择日不如撞日,要解决,就快刀斩乱麻。”江寒夜把二师兄教给他的那套理论搬了出来。
江寒夜站起身来,当先往外走去,一边走心里一边在编制着理由和借口。让他娶小玉,他能瞬间找出许多理由,可若是让他拒绝这门亲事,他还真得仔细斟酌一下了。
身后传来小玉那轻盈的脚步声,江寒夜知道她跟上来了。
“竟是这么心急么?”江寒夜心里苦笑着,自嘲道。
师父和师娘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两个院子中以一个小门连通着。此刻木门敞开,江寒夜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抬脚进了门。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师父和师娘的住处,这个小院子总共只有四间房,一间是客厅兼小书房,一间是师父师娘的卧室,另外两间就是他们孩子们以前的卧室了。
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坛,花坛里种着一棵千年古树,这树年纪虽大,但是却并非高耸如云的那种,现在也不过是两人高,小孩腰身那么粗而已。树下还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花坛外的树影下摆着一张棋桌,桌旁有四张石凳。无论是桌子还是凳子,石材边缘都已经被磨的光滑无比,可见这张桌子以前经常被使用。
正屋便是师父和师娘的卧室,此刻院子里只有那个房间亮着灯,江寒夜知道他们一定就在里面。小玉跟了上来,驻足片刻后,看了江寒夜一眼,然后大步走上前去,敲响了房门。
“爹,娘!”小玉开口道。
“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屋里传来师父那依旧震怒的声音。
江寒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心里先是觉得似乎时机不对,不过转念一想,师父总归是要生气的,与其惹他第二次生气,不如趁他正在生气,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我和小夜都在这里。”小玉起先声音还是带着几分平静,可被姬尚轩那愤怒的声音给激过之后,便也愤怒起来,“我们要把事情跟你说清楚。”她用的是‘你’,而不是您。
屋子里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师娘开口道:“夜儿吗?快进来吧。”
“是!”江寒夜在门外毕恭毕敬道。无论如何,对于这位温婉又不常见面的师娘,小玉心里还是怀有深深的敬意的。
小玉于是推开门,并回头向江寒夜招招手,他便大步跟了上去,进门之前特地深呼吸了一口。
屋子很宽敞,不过陈设都很简单,家具多数都已经剥了色,可见用了很久了,只看这一眼,江寒夜就觉得师父师娘生活其实是十分节俭的,这与万剑山庄富甲天下的美名似乎不相称,估计谁都想不到,富可敌国的姬家第一家庭室内竟然是这么寒酸的,而且连一个仆从都没有。
师父正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墙,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道’字。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也确乎钉在书页上,不过就连江寒夜都知道,他此刻并未曾真的在看书。
“师父!”江寒夜躬身道,“师娘,弟子江寒夜见过二位。”
“夜儿!”师娘站在里间门口,身穿翠色裙子,灯光下她的面容苍白而憔悴,甚至还有几分老态,与上一次江寒夜见她时她的模样相差很多。
“娘!”小玉跑到母亲身边,伸手挽住她的胳膊,看似是在撒娇,实际上是搀扶着她。
师娘在小玉的搀扶下走出来后,江寒夜才发现原来她现在走路竟然都不太利索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江寒夜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夜儿,来,坐吧,又不是外人。”师娘笑着让江寒夜坐。
“咳咳!”这时姬尚轩也咳嗽一声,冷冷说道,“这么晚了,你不好好的打坐练功,来做什么?”听这口吻江寒夜就知道他其实是很不愿自己过来的。
“师父!”江寒夜拱手道,“弟子这一次来,是为了我和小玉的婚事。”
“婚事?婚事有什么不好么?”姬尚轩眼睛都没抬,“十一月初六马上就要到了,你要好好准备准备,做新郎官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冷冷淡淡,似乎要成亲的是两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作为师父和父亲,他竟然是一点喜悦都没有。
“师父,这门婚事,请恕徒儿不能答应。”江寒夜咬咬牙,终于把这话说了出来。
很明显姬尚轩和师娘对江寒夜的话都不惊奇,所谓知女莫若母,作为小玉的父母亲,他们对自己的女儿是再了解不过了,刚刚和他们争执过,又马上带着未婚夫来,肯定也是她从中唆使的。
“是小玉逼你的?”姬尚轩头也不抬的问道。
“不!”江寒夜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说一个你不愿意娶我女儿的理由。”姬尚轩的声音看似波澜不惊,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可是江寒夜听来却感觉那么胆战心惊。
“徒儿已心有所属。”江寒夜迟疑着,说出这句话来。
“哦?”这一次,姬尚轩、小玉和师娘都是齐齐吃惊的看着他,“心有所属?”
“是哪个?”姬尚轩问道。
“是百花谷的岑若秋姑娘。”江寒夜努力在心中搜索着他所认识的女孩子的名字,可让他苦恼的是,除了小玉,他竟然也只认得岑若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