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夜如置身冰窟中,从头到脚都是寒冷的。
那个黑暗中的人影缓缓走下长廊,站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他身长足有九尺,穿着一身灰色短衫,却披着一件长及地面的大红色披风,那颜色鲜艳的如同是血一样,几乎给江寒夜一种血将要流淌到地面上的错觉。那人不但个子很高,给江寒夜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的脸更是恐怖。
那张脸上,一根毛都没有,眉毛,头发,胡须,什么都没有,只是光秃秃的一张脸。而且这张脸上,不光是脸上,他所有裸露的肌肤都布满伤痕,有一道伤痕更是从他的左前额一直延续到右耳耳垂处,宽阔且深,最深的地方在鼻梁骨,江寒夜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的鼻腔。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在这张脸上留下这样的印记?江寒夜无法想象。
小白被关在江寒夜的屋里,发狂一般的嚎叫着,那双稚嫩的小爪子划在门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来。
“你究竟是谁?”江寒夜想要闪开一些,因为他就站在院子中央,距离那人有些近,可是当他想要拔脚,想要走开的时候却吃惊的发现,自己的双脚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桀桀桀!”那人,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怪物,嘴里发出阴森可怖的笑声来,正当江寒夜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却缓缓开口说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吧,我感觉到了。”
那人的声音如从遥远的修罗地狱传来的一般,冰冷毫无感情,甚至连一丝生气都没有,让人听了如坠深渊。
“你要找谁?我又不认识你!”江寒夜强作镇定,事实上他此刻早已经浑身发软。尽管近来已经发生过许多超出他想象的事情,但是那些事跟这人比起来还是不算什么。
“找谁?就是你啊!对不对?”那人对江寒夜说道,可是最后那句对不对,却又分明是在对别人说。
“找我做什么?”江寒夜下意识的捏紧拳头,就算明知是鸡蛋碰石头,若是那人真的打了过来,他也要拼一拼。这个十一岁的乡村少年,原本是善良敦厚的,可是现在,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他又多了一个优点,那便是勇敢,连妖兽猛虎他都见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既然走不掉,不如索性拼了!
“这个家伙,应该有武者后天三层的实力……”就在这时,江寒夜体内隐藏着的那个神秘的人又开口说话了,“不过他可不是人,你仔细看看,他的脑袋里是空的。”
江寒夜听的心头一震,不是人?那能是什么?可是他分明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啊!他盯着那人的头部仔细的看去,果真,那人肤色灰白毫无血色,眼珠子也是灰白的,分不清眼白和眼珠,这样的眼睛应该根本就看不清东西才对,可江寒夜却感觉到从那双眼睛中射出的目光阴冷萧杀。从那到宽阔的伤疤处,江寒夜隐隐看到那人的鼻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这个发现让他忽然觉得好想吐。
“看到了吧?他是个死人,一个死去很久的人。”那神秘人沉声说道,“这样的家伙不知痛楚,不怕伤害,就算砍死他一万次,他还能再零零碎碎的站起来,继续攻击你,直到把你杀死或者累死为止。”
“如此说来,就没有办法可以杀死他吗?”江寒夜心里暗暗的想道,他从好几天之前就发现,用这个方法可以与那神秘人交谈,前提是他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有啊!砍掉他的脑袋,拿出寄居在他脑壳里的那个东西。”那神秘人说道,“不过这对你来说好像有点难度。”这声音里有几分戏谑,让江寒夜听了极不舒服,不过他又有几分无可奈何,可不是么,对方是一个不会死掉的后天三层武者,而自己则只是一个还未曾入门的门外汉,杀死对方?谈何容易……
“还有别的办法吗?”江寒夜皱眉问道。
“有,烧死他!”那神秘人简简单单的吐出几个字。
烧死他?这个办法貌似可行,可是这阅微院内也没有可以引燃的柴禾啊!江寒夜禁不住将目光往四下撒去,然后心里又失望了,这里本来就是外姓弟子居住的地方,怎么会有柴禾这种东西呢?
“找木柴?”那神秘人嗤笑一声,“别说这里没有木柴,就算有,只怕没等你点燃,他就把你撕成两半了!”
那个人继续缓缓的迈着木偶似的步子往江寒夜靠拢着,每靠近一点,江寒夜就会感觉沉闷几分,当那人的影子将他覆盖住之后,他忽然大声喊道:“啊!!!”
“罗……逆!”那个人一字一顿的吐出两个字来,似乎是他的名字,而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武器,是由一根乌黑的链子链接起来的两把同样乌黑光亮的镰刀。这镰刀样子看起来似乎江寒夜家里用的镰刀没什么区别,但是其锋利度却无法比拟。
“罗逆?”江寒夜一愣,“你的名字?”
那个人点了点头,在点头的时候,江寒夜只听到咔嚓一声,那人的脑袋竟然垂在了脖子前,却原来是他的脖子断掉了,那人不慌不忙的用手将脑袋扶正,继续往江寒夜走来。
这一幕委实骇人,就算刚刚神秘人已经告知江寒夜那叫罗逆的不是活人,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罗逆一步步走近江寒夜,就在距离他只有五六尺远的地方,忽然举起镰刀,猛的向江寒夜的脖颈勾来,看那速度之凌厉,竟然是想直接将他的脑袋给削下来。
江寒夜本能的一低头,堪堪避过这人的镰刀。罗逆的镰刀飞旋着,回到主人手中,然后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另一把镰刀向江寒夜的裆下抛来,刀尖向上,这一次又是想把江寒夜给硬生生劈成两半。
江寒夜刚刚避过一击,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镰刀又至。
“唉!你太弱了!”那神秘人似乎也看出这一次江寒夜是绝对躲不开了,不由得哀叹一声,“或许我命中注定就该如此了。”
轰隆!
江寒夜的房门竟然被硬生生从里面撞裂开来,门板四散,小白从里面嗷嗷叫着冲了出来,它见那罗逆正在将江寒夜逼入绝境,便啊呜一声飞跃起来,一口咬住了罗逆那把镰刀,然后跳过了江寒夜和罗逆两人,落在另一边,而镰刀则被它衔在嘴里。
小白那不足手臂长的小小身躯,就这样与罗逆对峙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狼,找死!”罗逆一字一顿的发出机械的声音。
“小白!”江寒夜吃惊的看着这幅情景,他被小白的奋不顾身感动了,不由得喊道,“快躲开,危险!”而他的双腿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自由移动了,这就说明罗逆所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对他的影响正在减弱,也说明江寒夜的勇气越发的浓烈了。
江寒夜担心小白太小,会被那不死不活的罗逆所伤害,便向罗逆扑了上去,他还记得那神秘人的话,这罗逆的死穴在脑袋里,他要将那脑袋里的东西取出来。
小白呜呜的怒吼着,嘴里死死咬住镰刀不肯丢松,罗逆一手使劲拉扯着,把小白都扯动了,居然也没把镰刀给扯出来。
“咦,这畜生……难不成是我看走眼了?”江寒夜体内的那个神秘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奇的沉吟,“可是它体内分明没有任何灵气妖气散发出来啊……”似乎这件事在困扰着他。
江寒夜此刻可没时间去搭理那个声音,他要趁着这个时机去将那人的脑袋揪下来,没错,就是揪下来,因为刚刚罗逆的脖子明明已经断了一次了。
“可恶!”罗逆也不知是在说谁,他拖着链子,将小白像个皮球一样给扯到半空旋转起来。
江寒夜猛的跳起,可是那罗逆太高了,他就算拼命的跳,也只能够得到他的肩膀,怎么办呢?这时候江寒夜忽然看到在院门的门旁,竖着一根木门闩,他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小白,你要小心点……”江寒夜嘱咐一声之后,便撒丫子往大门口跑去,他要用那门闩将罗逆的脑袋给撬下来。
也不知是罗逆忽然对小白失去了兴趣,还是江寒夜的奔跑刺激到他,总之他忽然嘴里发出含混的声音,拖着镰刀和小白,向寒夜追去。
“小心了,他追来了!”那神秘人提醒道。
江寒夜此刻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其他,他只想拼命的跑到门闩那里,只有到那里他和小白才有一线生机,人的力量往往都是在濒临绝境的时候被逼出来的。
距离门闩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了,江寒夜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只要再伸长一点就可以够到门闩,可就在这时候,他却忽然感觉到一震刺骨的痛楚从左后肩传来,同时他也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前进,反而在缓缓后退着。
身后传来一阵阵铁链碰撞的声音,还有发自罗逆喉咙里的那含混不清的声音以及小白的呜咽声。
刺入江寒夜后肩的是罗逆手里的镰刀,而另一把镰刀则被小白死死的咬住,不过小白现在却是在罗逆的手里。镰刀穿透了江寒夜的身体,从他左肩穿出,带给江寒夜的除了噬骨的痛楚之外,还有一种寒冷,这种寒冷似乎瞬间就将他全身的血液给凝固住了。
“杀死你!”江寒夜缓缓的倒下之前才听清楚罗逆喉咙里一直含混不清的声音是什么。
“小子,醒醒……”那神秘人的声音也似乎距离江寒夜越来越远,远的好像在天上飘一样。
“呜呜呜!”小白被罗逆捏着,嗓子里发出这样的呜咽声,似乎也是在呼唤着江寒夜渐行渐远的意识。
……
啪!
桃伯一直戴在手上的一串檀木念珠竟然断裂,珠子洒落一地四散开来,本来正坐在桃花树下闭目养神的桃伯倏地睁开眼,他拿右手手指一掐,心里暗道:“不好!”
他站起身来,拿起靠树放着的拐杖,急匆匆的往桃园外走去。说来也怪,桃伯明明是拄着拐杖在蹒跚的走着,可是倏忽间他的身形竟然就已经到了小径处,再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拐角处,整个桃花园里,只剩下了小黑在咕咕叫着,不知忧愁。
“杀死你!”罗逆重复着那句含混不清的话,他丢开小白,拉着链子,想要将镰刀从江寒夜的身体里拉出来,就在这时,小白忽然松开手,啊呜一口又咬上他的手腕。
罗逆自然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可是他觉得小白很烦,烦的要命。罗逆用力甩着手腕,想要将小白甩开,可是小白的咬合力似乎很强,任凭罗逆怎么甩都甩不掉,最后他索性咔嚓一声,将自己的手腕掰断,并把手腕连同小白一起丢到一旁。
罗逆扯断自己的手腕之后,抚摸着断腕,那里竟然又如同小树发芽一般,长出一只新的手来,而地上被小白咬着的那只手则越来越萎缩,最后变为乌有。
“好一个再生之术!”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苍老而无力,但是却能穿透厚重的院门,让人听的清楚明白。
罗逆好奇的抬头张望,院墙上什么都没有,他再低头去拔江寒夜体内的镰刀时,却发现就在台阶上,与他隔了江寒夜的地方站着一个须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者,这老者正是桃伯。
“你这孽畜,从何而来?”桃伯的眼睛很小,眉毛又很浓,长又花白的眉毛遮住了眼角,但是从那小小的眼睛里投射出来的光芒却是那么逼人。
“杀死你!”罗逆嘟囔着,不去理会桃伯,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在江寒夜身上,似乎只要不对他造成威胁的人,他都不关心。
罗逆继续伸手去拔镰刀,可他的手在刚刚要触及那镰刀的时候,却被一只拐杖架住了,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无法下沉分毫。
罗逆缓缓抬起头,用那双没有瞳孔,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桃伯,嘴里又嘟哝道:“杀死你!”
桃伯眯缝着眼看着罗逆:“想杀死我徒弟?没门!我好不容易收到个合适的!”说完,他手里的拐杖忽然泛起了红光,整个拐杖就好象烧红的烙铁一样变得通红透亮,罗逆与拐杖接触的那只手竟然开始冒烟,并且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子皮肉烧焦的味道。
没有痛感的罗逆碰到这烙铁一般的拐杖,竟然闪电般的缩回了手,好像他比较怕这个。罗逆倒退几步,瞪着桃伯:“火!”
“不错,是火!还是五行阳火,咋地啊!”桃伯好像个耍赖的孩子一般说道。
“火!不好!”罗逆说道,他竟然转身就要跑,然而半空中忽然射下一道黑烟一般的光芒,将罗逆笼罩了,罗逆那九尺多高的身躯竟然就在这黑烟当中化为灰烬,挣扎惨叫着死去了。
桃伯看到这一幕,也微微有些吃惊,他禁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半空中,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是谁?”桃伯拈着胡须默默的嘀咕着。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这阅微院虽然比较偏僻,但是毕竟还是在万剑山庄内城里,一道充满戾气的黑烟从这院子上方的空中投射下来,早已被万剑山庄中修行较高的人给发现了。
桃伯看了看半空,又看了看地上的江寒夜,再看看门外,他抬脚就走,倏然间,身影已在数丈之外。
……
刺骨的痛再次袭来,江寒夜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旁边立刻有人围了上来:“孩子,怎样了?”
说这话的是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留着短须,身材颀长,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子,这人身穿华服,头戴华冠,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他便是万剑山庄的庄主,姬尚轩。
江寒夜艰难的睁开眼,看了看身边这人,这张面孔他十分陌生,这间屋子也不是他的卧室,他的卧室比这里要简陋多了。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整个房间阳光明媚,檀香缭绕,地面上铺着大红色绣着牡丹的地毯,床上的铺盖也都是金线织就的棉被,如今江寒夜就躺在这棉被底下,这被子轻的很,盖在身上一点压迫感都没有。
“孩子,怎么样了?”姬尚轩再次问道。
江寒夜摇摇头:“有点痛。”他说道。
“不妨事,镰刀已经取出来了,你身上的尸毒也逼出来了,伤口是会有点痛,要静养一段时间。”姬尚轩面容和蔼慈祥,一点庄主的架子都没有,可是却让人在心里由衷的敬佩他。
“小师弟!”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竟然是四师兄姬丰。
“四师兄!”姬丰是引荐江寒夜来万剑山庄的人,也是他在万剑山庄认识的第一个人,为人又比较温和宽厚,可以说目前为止江寒夜处的最好的就是他了。
“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还好你没事!”姬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