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钟鼎齐鸣的声音空旷而悠远,虽然被人耳朵收入,但是却好像声声落在人的心间一样。
江寒夜转过身去,与那些往‘鬼门关’外走去的鬼魅们同向,借以避开那越来越近的阎罗王。
“我的妈呀!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不是纸扎的人么?”金丹子和灵儿还有小白因为贴了符纸的缘故,所以不为百鬼所视,他们迎面看着那只华盖宝车以及车周围的那些随从们,那些人无论男女,手里都挑着一只黑底白帮的灯笼,而那些人居然也都是纸扎的人,本身这就已经够慎人了,更让金丹子觉得诡异的是,这些之人居然还会动。
“奇怪啊,我曾听我父母说过,阎王爷身边不应该是牛头马面么?”金丹子嘀嘀咕咕道说道。
不独金丹子这样想,便是江寒夜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无论如何,此时保证众人的平安才是正事。江寒夜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这华盖队伍早些离开此处,他们也好快快寻找小玉了。
谁料到事与愿违,那车子行驶到江寒夜身边时,居然就这样停下来了。
车子很大,有八个咕噜,拉扯的是几匹纸扎的高头大马,那马昂首嘶鸣几声过后,停在江寒夜身边。车身被金色帘子遮住,透过这半透明的帘子,江寒夜隐隐看到一个人正端坐在里面,那人头戴宝冠,身穿华服,身子坐的笔挺。
似乎是觉察到了江寒夜在看自己,那帘子里的人也缓缓的扭头看向江寒夜,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隔着帘子对接起来。一瞬间,江寒夜的脑海中忽然显出万马奔腾的景象来,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居然泛起一幅幅画面,那画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居然是战场,鲜血四溅,残肢断臂,尸横遍野。
“怎么回事?”江寒夜心中暗道,“这车里的人,难道不应该是阎罗王么?为何我心中却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呢?”
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处吹过,江寒夜蓦然发现他身边那些原本排着队伍,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的鬼魅们居然齐齐的把目光转向他,那种感觉让他如坠深渊,如临冰窖,浑身冷透了,心也骤然间沉降下去。
然而让江寒夜觉得诡异的事远非这一件,那车子停下之后,里面的人过了很久,终于开口说话了:“有,生人?”
那人在说话的时候,江寒夜还听到了牙齿碰撞的咯咯声,以及骨头与骨头碰撞的声音,他不由得皱眉看过去。车子忽然间消失了,但是车子消失的地方却站着一个人,不,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副骨头架子,那骨头架子身上披着战袍,手里提着战斧,而整条鬼魅组成的队伍也瞬间幻化成他的战士。
“你,就是江寒夜?”那骨头架子,正是之前江寒夜见到的鬼王——曲文浩。
江寒夜一愣,但是旋即就明白了,这里一定不是真的阴曹地府,连彼岸花的颜色都是错的。
“我是,怎么?”江寒夜护着金丹子和灵儿后退,而小白则蹭的蹿到他前面。
虽然这里不是阴曹地府,但是好像那些鬼魅与这个鬼王确实是见不到贴了符纸的灵儿等三个的,因此他和那些鬼魅们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是盯着江寒夜的,就好象灵儿等人不存在一样。
“是便好了!待吾杀了你,拿下断魂珠,便可复活我的军队,重新横行天下了哈哈哈!”那鬼王的脑袋只剩下一副骷髅,没有任何皮肉,因此他在笑的时候,几乎脸上所有的骨头都在活动着,令人担心一个不留神,他的下巴会掉了。
咕噜咕噜!
这担心还真不是白担心的,那鬼王仰天大笑,太过忘形,脑袋居然咔嚓一声从脖子上断了下来,而后在地上滚动着,被一个鬼兵谄媚的捡起来,送给鬼王,兵小心翼翼的帮他把脑袋装好。
“原来又是为断魂珠而来。”江寒夜冷笑着看着刚才发生的那可笑的一幕,嗤鼻道,“没想到以你曲文浩将军的英名,居然也会垂涎别人的东西,可笑可怜!”
“哼,吾为什么不能垂涎?”曲文浩怒道,“当年我带着万千兄弟为皇室卖命,最后却惨死深山,现在有机会复活了,我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呢?”
“是谁?”江寒夜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护着灵儿等人退后三丈左右了。
“什么?”曲文浩一愣,“什么是谁?”
“是谁告诉你我有断魂珠,又是谁告诉你,断魂珠可令你和你的鬼兵部下复活的?”江寒夜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是他依旧想要确定一下,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只怕这又是那个家伙的阴谋诡计了。
“哼,一个叫鬼命的兄弟,他很重义气!”曲文浩在说起鬼命的时候,口吻中满是赞许的意味,“这么多年了,我死了,你们把我忘记了,没想到鬼命兄弟却没忘记我,他令我灵魂重生在肉身上,让我复活,而现在只要我有了断魂珠,便可让我的部下们复活,他说,这世上没了我,简直是一团糟……”
“呵呵,看来鬼命很崇拜你。”江寒夜听后,沉默片刻,而后淡淡的笑了笑,“他告诉你断魂珠可以让你的鬼兵部下复活?又告诉你断魂珠在我身上,对么?”
“正是,你若交出断魂珠,我可网开一面,让你死的痛快些,若是不然!”说到这里,曲文浩抖了抖手中的大斧子,阴森森道,“若是不然,我定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须如此麻烦呢?不如我自剜眼珠,把那断魂珠双手奉上如何?”江寒夜淡淡的说道。
“哦?哈哈哈,那更好了,也省得我动手!那么,拿来吧!”也不知这曲文浩是真听不出江寒夜话里的意思呢,还是他在装,总之他笑的很开心,听他话语中那份期待和兴奋,好像下一刻他就能把断魂珠拿在手里一般。
江寒夜冷冷的看了曲文浩和他的鬼兵一眼,他现在才发觉,原来之前所看到的那些形态各异的鬼魅,如今都是手持盾牌砍刀,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军装的死去的士兵,那么刚刚所有的都不过是障眼法咯?
“鬼命,你倒是有一手。”江寒夜暗暗的说道。
江寒夜虽然不是鬼道中人,亦不知该如何使得这些本就死过的人再死一次,但是他却有本事能在这样千军万马之前确保自己和身边的人平安。
梵天尺在江寒夜手里熠熠生辉,便是身处这幽暗阴冷之处,梵天尺身上的光芒也一样的耀眼夺目。
江寒夜将梵天尺挥出,它便带着一道长长的黑色的尾巴滑向那些正等着他剜下自己的眼珠,把断魂珠双手奉送给他们的将军的鬼兵们。
江寒夜的袭击是突然的,伴随着一阵阵骨头断裂的声音,一大片鬼兵倒在梵天尺下,这大大的激怒了曲文浩,他咆哮着,冲江寒夜道:“你这该死的武者,便是对这些将热血和性命都洒在了战场上的士兵们也如此狠心,吾这一生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等出尔反尔之小人,若你不肯自剜双目,那么便让本将军代劳吧!”
曲文浩虽然不是武道中人,但是他手里的斧子却也不是俗物,单看那黑的发亮的斧身便可知道,它一定已经吞噬过不少人的性命。
曲文浩挥舞着斧子,将身一纵,这时从远处黑暗虚空中跑出一匹骷髅战马,向曲文浩的防线飞奔而至,转眼就到了他胯下。曲文浩有了战马,手持利斧,向江寒夜冲来。
啪嗒!
一块碎裂的骨头掉落在金丹子脚边,他吓的蹭的一下跳到小白背上,不住的拍着胸口说道:“吓死我了!骨头,死人的骨头!”
然而人总是有好奇心的,虽然金丹子一边说害怕,那眼睛却又不由自主的往骨头上瞟去,这一眼瞟下来,他就发现有点不太对劲,那骨头似乎太小了些,是人身上的什么骨头呢?
小白这时蹦跳着想要扑过去帮助江寒夜,奈何它脑门上有老乞丐给的符纸,因此无论是鬼王还是那些鬼兵都是看不见它的。小白蹦的很高,跳的很远,一爪子一爪子的向那些鬼兵抓过去,然而明明它抓到了那些鬼兵,爪子却是从他们的身体里穿透出去,仿佛它所面对的人都是空气做成的一般,无形无体。
正因为这样,小白心里一股火气无从发泄,现在金丹子又扑到它背上来,自然是惹到它了,只见小白前后一跳,噗通一声将金丹子给丢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下,刚好把金丹子摔在那块碎骨头跟前,金丹子一把老骨头,身上又瘦,被小白摔的这一下可是不轻,他哎唷哎唷的正想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却瞟见了那块骨头。
“奇怪,这是人的骨头么?若是人的骨头,也太小了些吧?”金丹子大着胆子,将手伸向那块骨头。
那骨头薄薄的,很是锋利坚硬,看起来不像是人的骨头,更像是鸟类禽类的骨头。金丹子爱吃鱼爱吃禽类,自然是对这些骨头很熟悉了。
“这,这不是鸡胸骨么?不对,似乎比鸡胸骨更薄更坚硬一些,总之……”想到这里,金丹子冲江寒夜大声喊道:“主人,这些死人不是人,你看这骨头,明显是鸟类的骨头啊!”
江寒夜正与那曲文浩激战在一起,听到金丹子这话后,心里便些许有了些分寸。再看曲文浩,他眼洞里的那两条粗大的蛆虫正一拱一拱的往外冒,而他身上所有的骨头连接处都有黑色的烟气冒出来,那些黑烟好像是更多的蛆虫一样,不住的从骨节缝隙中探寻出来。那把宣化大斧也是如此,黑色的烟气如同细长的蛇一样从斧柄处开始往上盘旋,直至吞没斧头。
曲文浩挥舞着这把斧头,虎虎生风的向江寒夜劈砍下去。面对这样的敌人,面对这样既不是活人,也不能称之为鬼的敌人,江寒夜其实是无计可施的。首先,他是一个武者,从头到尾他与敌对阵都是用的武者那一套,功法,法术,拳术,然而这些用在曲文浩身上,似乎是完全没有用处。
武者夺人性命,靠的就是这些法术伤害敌人的肉身,最终使其毙命,然而这个曲文浩他身上既没有皮,也没有肉,更别提心肝脾肺肾了,那些东西估计早就在他死之后的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里化作尘土,融入了那座阴气很重的大山里了。既然没有要害,江寒夜自然也就无法杀死曲文浩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所有攻击几乎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真气,而曲文浩只不过是断手断脚,又很快的自己捡起来像是拼拼图一样的拼上了。
曲文浩并非是武者,他不过是个武夫,因此他所有的招数不过是用斧子劈砍砸杀,只不过做了这样非死非活的东西之后,他的力气变大了,也感觉不到痛楚了,因此更加勇往直前毫无顾忌了,一时间居然用自己的斧子把江寒夜给逼的后退开来。
“这些当真都是你死去的士兵么?”江寒夜用梵天尺荡开曲文浩的斧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死去的士兵都已经死了很多年,而且并非死在同一个地方,你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呢?”
“哼,休要多言其他,老子的兵老子知道,他们死后对我不离不弃,并且在我复活之后又齐集在这里,是我的兵,只有我的兵才会对我这样忠诚!”曲文浩提及自己的士兵,是如此的激动,乃至于他的下巴真的因为开阖过大而掉落下来。曲文浩对自己的下巴颏似乎并不太关注,掉了也就掉了,他驱马上前一步,那马蹄子恰好就一脚踩在他的下巴骨上,咔嚓一声将之踩碎了。
江寒夜皱着眉头,他指着地上那些破裂的碎骨对曲文浩说道:“你杀人无数,自然晓得人骨与其他骨头的不同,如果你不信,不妨下马自己去看看,看看地上那些骨头到底是你的兵的,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的。”
曲文浩骑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江寒夜,他身上的那些黑色烟气开始渐渐消退,江寒夜相信,如果这曲文浩是一个人,此刻他的眉头一定是紧皱着的。
“你,什么意思?”曲文浩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和低沉。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愿意被别人利用。”江寒夜淡淡的说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在这里跟你拼命?虽然我目前还不知道如何杀死你,但是我想你心里也清楚,你更杀不死我。”
江寒夜的话让曲文浩倒退两步,他愣了愣后说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嘴里这么问,但是曲文浩已经弯下腰来去检查地上的碎骨,每看一处,曲文浩就不由自主的催马倒退一步。
“怎么,怎么会这样?”曲文浩看了十多处的碎骨之后,失魂落魄的自语道。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我想曲将军你不该问我,而是问问你的‘部下’们,应该没人比他们心里更清楚了。”江寒夜指着距离曲文浩最近的一个士兵对他说道。
曲文浩咔嚓一声转过身去,死死的盯住那个在整个格斗过程中不住的帮他捡掉落的骨头的那个士兵,阴森森的问道:“你,到底是谁?谁派你们来的?”
曲文浩是个性情十分暴躁的人,他几乎等不及那个士兵回答了,挥舞着斧子咔嚓一声斩向那个士兵,就听到扑啦啦几声响动,曲文浩斧头落处,那士兵居然变身成为一只黑色的硕大乌鸦,只是那乌鸦也不是活的,而是早已死去的乌鸦。
江寒夜看到这乌鸦,心里顿时就了然,他想起了邽山上的那一幕幕,心里知道这些乌鸦一定是鬼命的爪牙了。
“啊,怎么回事这样!”曲文浩怒吼着,他转身向其他的士兵奔跑过去,挥舞斧头一下一下的劈斩着,而那些士兵如木偶一样也不避让,就直愣愣的站在那里等着曲文浩到来。
一只乌鸦,两只乌鸦,三只乌鸦……曲文浩不知疲倦的砍杀着,到最后他居然发现这里所有的所谓他的部下,居然全都是死去腐烂的乌鸦。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兵呢?”曲文浩怒吼着,他的声音沙哑愤怒又充满悲伤,便是在旁的江寒夜都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了。
“你本该安息了。”江寒夜望着已经陷入深深的失落,陷入被骗后的尴尬窘境,心情极度糟糕的曲文浩,冷冷说道。
曲文浩腾地抬起头,用那双空洞洞的眼睛看着江寒夜,嘴里倔强的说道:“不!我是传世奇将,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那还能怎样呢?”江寒夜道,“就算这地上的尸骨都是你的士兵的,那又怎样呢?你们复活?继续征战天下?有意思么?死去的,就是死去了。”江寒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间觉得心里一惊,他这话,真的是对曲文浩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