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的宫妃坐于宴席右侧中位,身着浅碧色云缎裙,裙上是孔雀纹样,看来品级大概正四品左右。她梳一个朝月髻,身姿丰腴,五官俊秀,算不上太过突出,但周身气质温婉可人,令人舒适。
如今南蕾却一点也不舒适!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秀丽女子,让南蕾胸中压抑地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又是一张她现实生活中见过的面孔!
孔琳琳,她的大学同学兼闺蜜。她们之间曾经那么要好,曾一度要好到一同吃住,一同游乐,甚至连工作都要找同一家公司。虽然在公司里,她最终成为一名文案策划,得经理重用,而孔琳琳只是个前台接待。可即便如此,南蕾也从未与她疏远,反而处处照应她。如今,这样的要好已不复存在了,这个她最信任的好友,撬了她的墙角——将她即将结婚的未婚夫撬走。
那时,发现了一切的南蕾不愿猜忌,她直截了当地找到两人对质。她现在还清楚地记着孔琳琳向自己哭诉的理由,那理由让南蕾都要气笑了。孔琳琳对着自己痛哭流涕,声称她从小到大都不够优秀,不像南蕾那样,拥有最好的成绩,最好的容貌,最好的工作机会。南蕾那样优秀,而她自己如此平庸,她几乎是在南蕾的阴影下生活,现在,好不容易有个男人放弃了南蕾而愿意爱她,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价值,所以希望南蕾成全她,把这个男人让给她。
南蕾哭笑不得,怎么会有一个人把抢别人未婚夫的事情,叫嚣得如此理直气壮?自己成全她,那谁来成全自己?自己在这两个人身上付诸的青春和投入的感情,谁来成全?自那次后,南蕾就与那两人断了联系。南蕾是个决绝的人,她决然地不给他们任何和缓的机会!她最恨的,就是背叛者。
现在,那个让她一看到就浑身难受的孔琳琳就站在她面前,成了皇帝的另一名妃子。
“姐姐。妹妹可有这个荣幸?”那宫妃见南蕾不搭话,又问一句。
南蕾暗自长吸了一口气,默默压下胸中惊诧,她强自将目光从那宫妃脸上离开,南蕾微微颔首道:“妹妹想看便看吧。”
那宫妃得了应允,这才行至南蕾面前,小心翼翼端详,似乎是满眼惊赞。可南蕾却不信她是真的惊赞,也不信她真是为看一眼这花间裙而来。不过,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咦?”
随着那宫妃一声疑惑,南蕾知道,开始了,她静静等着那宫妃发难。
“姐姐,您这裙上坠着的玉珠,可是麾乎族进贡的和阗珠?姐姐娘家到底贵冑,这珠子麾乎族一年才进贡不足百颗,可以说珍贵非常。然,相府竟然让姐姐用了如此多玉珠来坠裙!”
那宫妃这句话一出口,南蕾便知道,真正的难过的一关,这才开启。
“和阗玉珠?”太后沉了嗓,南家若真是如此,可就太不知收敛了,南蕾刚被皇帝修理了,竟然没有修理明白,真是个蠢货!
果然,此时的皇帝,几乎是在瞬间阴沉了脸色。
看到皇帝不愉的面色,南蕾正待开口解释。却听那宫妃却又抢道:“呀!姐姐这花间裙果然富丽堂皇,连这二十四破所用布料也都是珍品呢!妹妹只认得这是蜀川的蜀锦,这是恒州的孔雀罗,还有越地的缭绫,其它的看着贵重,妹妹竟不认得呢。”
太后见着皇帝越来越冷的面色,心中很是惬意,她故作惊讶道:“这么奢靡的裙子,看来南府近年来进项不少啊。你这裙上每一寸布都是出自贡品呢!若不是赵美人提起,我们倒没认出来,竟是这样一条绝世精品。”
赵美人?南蕾身子一顿,原来这宫妃就是赵淑兰。那个表面与宣妃亲厚,得宣妃照拂多年,却私下与阮问心勾结,构陷宣妃致死的赵淑兰!果然很符合她的角色设定啊,在她心里,孔琳琳可不就是赵淑兰一般的人物!
“你可有话说?”皇帝已然冷冽的眼神盯住南蕾,声音更加低沉,带着勃发的怒意。
“罪妾有话要说。”南蕾退后一步,又行一伏地大礼,这才开口道:“这二十四破花间裙并非出自南府。妾母家虽得皇上看重,得了些赏赐,却也并没有这许多贡品奇珍可用。”
“哦?”皇帝不知为何,听闻此言,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不希望这样有趣的南才人成为一颗废子。于是,他开口问道:“那你这花间裙出自何处?”
“罪妾不敢说,”南蕾低了低头道:“请皇上先恕了罪妾不敬之罪。”
“哼!你倒是精乖。”皇帝盯着南蕾伏地的身影,她虽低伏着身子,大礼行得一丝不苟,但仍直着背脊,神色中更是淡然,并无惶恐。状似卑微,内里却孤傲得很。他倒是很想知道,这女人何以有如此安然的态度,没了南丞相的南家不堪一击,她哪里来的底气。皇帝再次开口:“你且说来听听,若只是个不敬之罪,朕自不会重罚于你。”
南蕾听皇上模棱两可的回答,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忍让了,于是也不再故意拿乔,开口道:“臣妾此裙,出自太皇太后授意制作,正是端文太妃当年那条二十四破花间裙。”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竟然是端文太妃的那条裙子,南才人竟然穿了端文太妃的衣裙!
“好大的胆子!”太后一声怒喝:“你这是大不敬之罪!”
南蕾没有再做分辨,她静默着伏地不语。她在等,等着皇帝开口。这一宗大不敬之罪,只要皇帝不追究,她就不会有事。
“太妃的裙子,你也敢穿!”皇帝斥了一声,却并非动怒。他微微后倚了身子,将神色隐入了纱帐的阴影中,静了片刻,却是一声低笑:“罢了!人已不在,何苦供着这裙子。这裙子南才人穿着,倒是相得益彰。如此,便赐给你吧。”
“皇儿!”太后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一向对太妃之事极其敏感的皇帝,今日竟然如此简单地恕了南才人。还要把那二十四破花间裙赐给她,他是中了什么邪,太后怒道:“她犯的可是大不敬之罪。”
“儿臣知晓。”皇帝轻捻了几下手中佛珠,挑唇道:“可儿臣刚刚已经答应不会追究她。既如此,君无戏言,便无需再罚。儿臣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太后冷哼,她这个皇儿的品性如何她会不知?出尔反尔的事,他做得还少吗!不过是在偏袒回护南才人罢了。可她却不想就如此放过这个毁了她寿宴的女人,于是又道:“就算你恕了她。那二十四破花间裙乃是太皇太后御赐,意义非凡,她一个小小才人,如何消受得起?”
“母后也觉得一个小小正五品才人配不起太皇太后御赐之物吗?”皇帝道:“正巧,儿臣也觉配不上。”
太后闻言,便道:“既如此,那便收了你的御言。”
“儿臣可是金口玉言,不可反悔。”皇帝施施然站起身来,他又一次步入大殿,径直走向跪伏于大殿正中的南蕾,停在她面前,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来。
低头跪拜的南蕾,抬眼看向皇帝宽厚的大掌,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做扭捏,直接将自己的手放进皇帝的手心里。皇帝微微拢手,将南蕾纤细的手握在手里,然后微微使力,拉她起身,南蕾顺从地站起来。皇帝的手心温热,掌心里有几个粗糙的茧子,略有些硌着她。
皇帝却仍没有放开南蕾的手,他浅笑道:“既然这二十四破花间裙如此珍贵,也不能让你这低微的身份辱没了这珍品。”
南蕾颔首道:“臣妾自知配不起这二十四破花间裙。”
“你如何配不起?”皇帝握住南蕾的手微微用力:“这花间裙,没有人比你穿着更合适。”
南蕾怔愣,她抬头看向皇帝,有些疑惑,他到底是何意?
“自今日起,晋升南才人为正三品婕妤,赐太皇太后御制二十四破花间裙。领禄米五百旦,职田10顷,月俸六两,仆役180人。”
皇帝忽然扔下一只惊雷,直震得众人摸不清头脑,原本被皇帝废弃的南才人,竟然如此快就重新复宠。虽然仍未恢复妃位,但以谋害皇嗣的罪名撸去位份,却仅仅几个月就重新晋升,确实非同一般。皇帝名义上只封了南才人为婕妤,但一应月俸全部比照正二品品级。分明存了刻意抬举南才人的意思。
南蕾也是一愣,她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复宠。原本以为,能让皇帝撤了她的禁足之令已经算是极限,没想到皇帝竟让她越位晋级,还特赐同二品月俸。
南蕾顿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此刻要领旨谢恩了。她轻轻抽手,却被皇帝用力握住。南蕾看向身畔这高大的男人,那人却并未看她,而是昂着头,看向首席上的太后,神色冷然。南蕾低了头,她不过一颗棋子罢了,要如何安排,端看执棋人如何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