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问心可不是个任人磋磨的主儿,见林修仪今日是不愿善了了,心下也决定挫一挫她的锐气。于是盈盈起身,向林修仪施了个礼,叹道:“姐姐莫气,碧落那丫头向来毛躁,一时不察冲撞了姐姐也是有的。她做错了,妹妹让她予姐姐赔个不是,姐姐打上她几板子,出出气也就罢了。若还是不满意,妹妹这就打发她到掖庭宫去,好好立立规矩。不过,这本就是一场意外,妹妹绝没有故意构陷姐姐的意思,姐姐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便来指责妹妹呢?”
“我今日还就不分青红皂白了!”林修仪听她狡辩,更是上火,哼道:“妹妹别想着把错一味推到丫头宫婢身上!若真能如此,我立刻唤我一个宫婢来,也泼你一身污水。咱们再把这两个不长眼的奴婢发落到掖庭宫去,也算两清!”
“姐姐怎地不讲道理。”阮问心却也不急,她只微蹙了眉,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诉道:“妹妹昨夜根本未归芙蕖殿,今日又因起得迟了,慌忙直接赶来为太后祝寿,连碧落的面都还未曾见过,又哪里来的时间谋划捉弄姐姐呢。”
阮问心说着,还偷眼瞟向一旁坐于首位的皇帝,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昨夜侍寝,还夜宿于紫辰殿,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于是直接来了福康殿。
明白了她的意思,林修仪差点没被她气个倒仰。阮问心近来愈来愈张扬,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炫耀自己得宠,还正面给自己难堪。一言一行嚣张至极,哪里像个婕妤,怕她都当自己已经是贵妃了!偏皇上还就是喜欢她这不加遮掩的跋扈劲儿,每每不加阻止,反而乐得她闹。自己若不是多次被她惹恼,也不会明知太后寿宴,还要跟她争执。不过就是想着,皇上好歹顾及太后颜面,训斥处罚阮问心几句,哪怕连自己一道罚了,她也是甘愿。谁知,皇上此时依旧如往日一般,单手支着下巴,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唇来舌往,一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似乎乐得看戏。
另一边,太后却已经冷了脸,面上的宽厚慈爱之相也收了,暗沉着眼,一副风雨欲来之像。
南蕾打量着大殿里被这诡异的氛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的众位宫妃们,又偷眼瞧了一下首位上坐着的、那还在浅笑看戏的皇帝,心中颇为好奇。
依书中描述,这个皇帝应是个执着于权柄、沉迷于权术的人。她本以为,他合该是个武断肃杀之相,谁知这人竟是这样肆意不羁的模样。
南蕾于是不由地又抬眼仔细打量了那皇帝几眼。见他虽穿了件玄色正装,衣着却并不规整,领口松散着,露出白色亵衣,在如此大宴还如此,是极没有规矩的,若不是他贵为君王,太后这样讲究规矩的,定要斥责他一番不可。可偏他是大祁的皇帝,而且是个长于太后手下,却反噬了太后的君主。
如今,这位肆意狂狷的皇帝,轻挑了眉毛,看自己的两个宠妃你来我往地置气。他斜靠在座上,左手置于桌上,轻扣着一只白瓷茶杯。右手袖口略挽起半截,置于膝上,腕上缠着一串绿松石佛珠,他自入殿就不停拨弄那串佛珠,却也并非多虔诚的模样,胡乱播上两下而已,似乎是当个玩意儿在摆弄,但又仔细拿手擎着,免得佛珠碰撞到,看着也颇为在意。
南蕾有些看不懂这个人,他与自己所预想的很是不同,这一番打量几乎立刻就推翻了她从书中得来的那些认知。这人怎么看都不是书中那个醉心权谋、执着于朝堂争斗,最后却被阮问心一届女流耍地团团转的陪衬皇帝。实际上,这皇帝看起来轻狂又傲气,自负又慎微,不像个简单人物。
如今,最受他宠爱的两位妃子,当着他的面,在太后寿宴上争执吵闹,他浅笑看着,得趣儿得很。
南蕾大体猜得出他此举之意,不过是想给太后一个难堪罢了。他近日于西北驻将任命一事上颇受局限,大概是憋着火呢。只是没想到这人发泄得如此明目张胆,几乎是摆明了给太后甩脸子了。他这样的性子,南蕾倒不能确定,自己这一局的成败了。这位皇帝,看起来是不怎么喜欢别人胁迫他的。
“阮问心!你也太过嚣张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太后的福康殿,你竟然敢如此张扬跋扈!”林修仪见皇帝不开口,就寄希望于太后对阮问心管上一管,开口就控诉道:“当着太后她老人家的面,还敢自持得宠,一句句顶撞于我,尊卑不分!”
“够了!”太后终于听不下去了,她见这二人闹成这样,皇帝都只管坐壁上观,还得自己出面训斥,心里憋闷不已。可她还不能显出一点弱势颓唐来。她必须得强势,不敢有稍微示弱,一旦她示弱了。她这“宝贝儿子”就敢连着她那一大家子掀个底朝天。
“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就都给我闭嘴!”太后怒骂道:“一个个的尊不尊、卑不卑,主不主、仆不仆的。成何体统!林修仪!敢在我寿宴上挑起事端,真是被皇帝宠得忘乎所以了!既然这宫宴你不想参加,那就毋需参加了,我也不稀罕你那点假惺惺的孝心!你给我回去闭门思过去,罚抄一百遍宫规,少一遍也不许出殿门一步!”
“太后!”林修仪见太后不仅不惩罚阮问心,还将她狠狠训斥一番,自是不能如意,她跪伏在地上,哀哀戚戚地掉下泪来,哭诉道:“太后明鉴,臣妾不敢冒犯太后啊,实是阮婕妤欺人太甚,臣妾忍不下来,这才闹将起来,若臣妾有罪,阮问心便无辜了么!太后,臣妾不服啊。”
“哦?太后的决断,你有何不服?”坐于一旁的皇帝这才施施然开口,他看那林修仪伏在地上,连新做得襦裙都弄脏了,有些可惜地蹙了蹙眉。
林修仪见皇上终于肯理会自己,瞬间呜咽出声,她道:“臣妾不怨太后,臣妾自知有错。合该受罚。臣妾但求一个公允!”
刚刚还有兴致听她哭诉的皇帝,忽然失了兴致。他站起身来,缓缓步下阶梯,走近那伏于地上的林修仪,抬起她下颚,仔细打量一番,忽而摇头可惜道:“难得今日穿了这样好看的一件衣裳,可惜哭花了一张脸。实在是无趣啊,无趣。”
皇帝又抬眼去看立于一旁的阮问心,别有深意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片刻。
平时都抓紧一切机会谄媚于皇帝的阮问心这一次却略微瑟缩了一下,她低下眼,躲过皇帝的视线,只半福了身,一副恭顺的样子。
半晌,皇帝忽然笑道:“既然林修仪要一个公允,那心儿,你也回宫去吧。今日母后作寿,怎可惹母后生气。罚你为母后抄录一遍心经,方可出来。”
南蕾自他走下来,才瞧清楚皇帝模样,土木形骸,龙章凤姿,身形高大,步履悠然,一派风姿俊雅,果然一副好皮囊。
刚刚皇帝那一番异常的举动,南蕾自是看清了的,她不知何故,就是觉得自己看明白了这皇帝隐藏的心思。
他想让这两人大闹,最好把这宫宴闹散了才好。可偏偏,林修仪被太后一个斥责,惊着了,不敢再闹。而阮问心则是借着林修仪还敢搅一搅局,看出皇帝让她继续的示意,反而不敢了。她怕被太后记恨。于是,这位等着看好戏的皇帝,瞬间没了兴致。
看来,自己这一步棋没有走错,南蕾想,她今日,是定要搅了太后的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