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说云颜没受什么苦的时候,这句话我大半没放在心上。可是推开房门看到那斜卧在软床上的倩影,这句话突地就冒了上来。确实……没受什么苦,而且,似乎过得更加滋润了。
一见我进来,她的眼中猛然闪过狂喜,砰地从床上跳起来,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脖子被一双素手紧紧抱住的时候,我全身有一瞬间的僵硬。云颜的全身都在颤抖,抱住我的手更是紧紧地企图勒死我,仿佛我们已分开了几年之久。
“临宇……”她在我耳边哽声低喃,“你没事……你真的没事……你这个混蛋……”
那一阵阵无声的啜泣仿如锤子一下下砸在我筑满高墙的心上,企图将那冰冷疏离全体砸碎。等到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紧紧抱住了她,像抱住自己最真挚的朋友一般,由得她在我肩头哭泣,泪水浸湿衣衫。
哭过后,我正要松开她,她却一把抱住我用梨花带雨的面容望着我:“夫君,你总算回来了,云颜好想你!”
“咳咳……”我忙低头掩住笑,揽住她坐在床上,“夫人莫怕,为夫既然来了就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对了,云颜,你为何会被责毒害公主?”
云颜在我怀里嘤嘤哭泣,就是不说话,哭到我就要不耐烦了。她忽地抬头冲我做了个鬼脸,随即马上低眉敛目,幽幽道:“云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日,我奉命进宫陪伴年贵妃,年贵妃正好命人准备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又说公主上次说想吃,就让我挑一些送去给她,顺便给她请个安。夫君也知道……公主向来对云颜没什么好感,云颜想,如此若能与公主交好倒也不错。于是就应承了年贵妃。谁知……谁知……公主吃了云颜带去的糕点却忽然腹痛不止,太医诊治后发现糕点中有剧毒。可是年贵妃和宜嫔吃了却没事,所以她们就说是云颜因为嫉恨下毒害公主。夫君……夫君……你该知道,云颜虽是毒仙的女儿,可是从来都恪守妇道,贤良淑德,大门不出一步,如何会做那恶毒之事?公主……公主的毒真的不是我下的!”
“好了!云颜,别哭了!我相信你!我自然……咳……是相信你的。”我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一边低下头死命地忍住笑。只因她一边说,一边在我手掌上如此写着:
“开玩笑!我怎么会下那么没水准的毒?我若下毒,定要下“剜心”,让她先痒足十天十夜,容颜尽毁,再浑身腐烂而死!区区一个断肠散,我闻闻就知道了,手上至少有一百种药可以轻易解了这个毒,不过是愈加之罪,何患无词!”
安抚……算是安抚了云颜后,我开始询问她近两个月来发生的事,也将自己的情况简略告诉于她。絮絮叨叨说起来居然发现有许多话想说,直讲了一个时辰,却听亦寒忽然道:“公子,监视的人离开了。”
我和云颜同时松了口气,相视苦笑。云颜照例先找了个东西往我头上一拍,怒道:“你这个笨蛋!又把自己弄到九死一生的地步,还差点拖了亦寒和整个暗营给你陪葬。那柳岑枫岂是好惹的?明知他已经有异动了居然还敢擅自离开军队去滨胜,差点就一命呜呼。害我……自收到李叔的信后,日日夜夜为你担心,连一日好觉也没睡。现在可知道错了?”
我闭了闭目,脑中那些尘封的记忆轻轻翻滚,又被我压制。我笑道:“云颜,我知错了,以后不会再犯。”
说到这里不由忆起为何当初子默会同意我去滨胜。一来自然是想考察滨胜地形,同时也相信亦寒和夜部的保护能力,只是被我的愚蠢扰乱了计划;二来却是正因为猜到了柳岑枫在滨胜,是以让我安插了一部分人留在滨胜,以防交战时柳岑枫切断金谷和湘西的联系。到时湘西孤立无援,极容易陷入苦战。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柳岑枫到滨胜竟全没有助钱程取胜的意思,而只是一心一意想置我于死地。子默说,连他也不得不佩服柳岑枫的果断狠决。
云颜忽地轻轻抱住了我,柔声道:“临宇,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看着……好心痛。这里又让你想起他了是吗?”
我浑身一颤,开始缓缓地回顾四周,目光从紫檀木的书案,到铺着锦绣垫缛的短榻,几盆错落有致放置的古梅金橘盆景,雪亮剔透的窗纱,最后目光落在身后这张黄色菱花儿丝缛铺成的大床。恍惚间,我看到一个在上面挣扎哀嚎的身影,他有着一张日月为之失色的俊秀脸庞,此刻却痛苦地扭曲;他有着两片点染妖媚婉约的唇,此刻却鲜血淋漓;他有着一双灿若星辰不笑而自含风情的凤目,此刻却盈满了仇恨和苦痛……
他……他曾经是如此的仪容秀雅,丰姿如仙。可是此刻地他却揪住我的衣摆一遍遍念着:“我恨……我好恨啊……”死不瞑目。
“砰——”一声响,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我想问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却动不了。云颜和亦寒紧张地叫我,然后有一双手小心地扶我起来,清冷安心的气息包围住我全身:“公子,公子!”我这才知道,原来,那砰的一声,竟是我跌倒发出来的。
我缓缓抬起头,云颜隐含泪水的眼眸中映出我苍白如雪的容颜。我听到自己用很平静的声音问她:“云颜,这里曾经关过谁?”
“临宇……”她低低地唤了声,双唇颤抖,“你开始记起来了吗?”
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静静地执着地看着她。
云颜低叹了一声道:“可为,任可为。临宇,你可还记得这个人?”
脑中有些混乱,我凭着临宇超强的记忆力在脑中搜索了好久,才猛地抬头道:“任尧,字可为。就是那个我为了替他洗雪冤屈而参加科考,又为了替他报仇而辅佐杨毅之人。”
云颜眸中一暗,轻轻揽住了我。我发现她的身躯在不住颤抖,于是我伸手扶住她肩膀,想抚慰她,却猛地发现,原来那颤抖竟来自于我自己。
“那任尧是金耀出了名的美男才子,前朝监察御史任飞之子。他虽早早就死了,却仍被世人将其与你秦洛,韩府三公子韩绝,以及火翎国的柳岑枫并称伊修大陆四大绝世佳公子。嘉应二十二年,太子杨潜因为查出任飞有意投靠三皇子杨毅,便给他安了个莫须有的叛国罪名,全家抄斩的抄斩,充军的充军,入狱的入狱。而那任尧,就被秘密囚禁在这里整整一年。”
我抬头瞥了眼四周,又连忙垂下,心里有种异样的恐惧,害怕看到什么,“我与那任尧是怎么认识的?”
云颜又是一叹道:“当年你确实有志于救民水火,但你宁愿在民间开设伊修学堂,也不愿……事实你的身份,也是不敢走入官场。那任尧才华横溢,却与你存着同样的心思,认为官场是个大染缸,不入也罢。你们二人在酒楼偶遇,从相识到相知,随即便是整整三天三夜的谈天说地。只是,你那时正要赶往水雾,便约定三个月后当天相见,谁知……谁知等你回来,他们全家下狱,而他,你只打听出被太子囚禁,却不知情况如何。第二天,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送来一封信,你看完后居然如发了疯一般要冲进皇宫去救人。我和亦寒、李叔好不容易打晕了你,才将你带回来。可是,第二天你却未跟我商量就擅自报名参加了科举。”
云颜扶我坐在短榻上半靠着,而她则将头枕在我身上:“临宇,你也知道你的身份,官场如此复杂,又不乏能人,万一哪天被发现,那可是欺君之罪啊!可是,我却阻止不了你。从小你便对任何事任何人毫不在意,无论处在怎样的境地,你总是那么镇定,那么冷静。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慌乱,就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就是……就是秦叔死的时候,我也没见你这般恐惧伤心过。所以,才答应你入官场。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我静默了许久,才将脑中纷繁的思绪统统沉寂下去。尽管很痛,但那些毕竟是临宇的,而不是我的。我这样对自己说着,于是抬头问道:“云颜,捕影呢?”
云颜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红晕,撇嘴道:“我怎么知道!”
我诧异地看着她:“可是玲珑不是说他进宫陪你来了吗?”
云颜嘟起了腮帮子,形态甚是可爱,良久才颓然道:“被我气走了。”
见我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她狠狠地在我脚上捶了一下,像是在通过我的脚捶某人。直到我低叫呼痛,她才道:“谁让他非说要带我走?莫说这皇宫守卫森严,就是我手上这镣铐打得开吗?然后,他又说要去刺杀皇帝,气得我脱口大骂:“你又不是我什么人,要你管什么闲事?”结果,他就跑了。”
我半张了嘴,看看他,又看看亦寒,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我还是有几分不信,抬头看子默。子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迟钝真是抬举你了,简直就是榆木脑袋。你猜得不错,捕影确实喜欢你家夫人。”
我低头看看云颜又是愤恨又是娇羞的绝丽容颜,心中一动,看来云颜也并非无情啊!正待说话,却听小安子在外叫道:“公子,两个时辰到了。”
我一惊,才记起杨毅的话,一想到又要应付那喜怒莫测的帝王,我的脑袋便一阵阵涨疼。云颜扶着我站起身来,眉头紧皱:“夫君,事情或许没有想像中那么糟,你随机应变就好,千万莫要太过倔强让自己受伤。”
云颜话中有话,可是一听她改了称呼遍知已不方便讲话了。我只得点了点头,抱了抱她,随后在她的注视下,迅速离开了这个让我压抑万分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