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竟然敢……”那道带着无限怨恨、嫉妒和不甘的声音终慢慢沉寂下去。红色的嫁衣映着她嫣红的脸蛋,倒真的像是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子,娇美不可方物。
我伸出略有些冰凉的手拍拍她火热的面颊,直到确信她是真的被我迷晕过去了,才龇牙咧嘴地将手从她的魔爪中脱出来。看着手腕上深深的五指印和指甲扣出的血丝,忍不住叹息道:“夏琳,你也别怪我破坏你姻缘。婚姻要建立在两厢情愿的基础上,否则最终不过是个悲剧。”
毒倒她的药物是迷迭香,强烈的迷药。是从洛南出发前云颜藏在我腰带里的药物之一。
子默提醒道:“伽蓝,别再发呆了,恐怕喜娘一会就会进来。”
我点点头,忙将她身上的喜服剥下来套在自己身上。这半个月来为了让山寨的人对我疑心尽去,我半步都不出那个牢笼。如此沉默乖顺地臣服,直到今天夏琳和亦寒成婚的前夕,我让丫环通报夏琳说想与她谈一谈,她才肯勉强应允。
初见我时,她高傲戒备而自卑,直到我说我也算亦寒的主子,他们的长辈,在她嫁给亦寒前为她描眉添妆是我们那的习俗,她才欣然答应。我一边为她化妆,一边还听她欣欣然地同我念,将来要我多告诉她亦寒的喜好、他们家乡的习俗。说她将来会待亦寒多好多好,然后为亦寒添好多孩子。说她相信亦寒总有一天会真心喜欢上她……
我忽略掉心里那异样而来的痛,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半个月前的自己,爱着一个人,迷恋着一个人,不惜用全部的生命和精力去围着他转,甚至忽略了自己。所以,直到我将迷迭香擦到她唇上的前一刻,她还在开心地说着,而我还在漠然地回忆着。
我刚将夏琳的娇躯塞进床底下戴上红盖头,就听到门吱亚一下打开的声音。一个娇脆的声音问道:“小姐,那个秦姑娘走了吗?”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点头。那丫头也不疑有他,笑道:“小姐可等的心急了吧?小翠这就叫喜娘进来,带小姐去拜堂。”不一会,门又开又合,一个声音听起来让人掉鸡皮疙瘩的妇人搀扶起我,夹带着满身刺鼻的低等胭脂香,在我耳边念个不停。什么小姐可真是好福气啊!姑爷长得那个俊啊!一看就是多子多孙夫妻相……
耳朵鼻子被荼毒了一路,总算是到达了记忆中那个简陋的大厅,踩着红地毯,由喜娘扶着一步步走到堂前。下垂的眼眸映入一双皂白的布靴,青色的衣衫长摆几乎垂到地面,伴着一条流苏,我知道那是他青霜剑上的一个白玉挂坠。
忍不住便觉得好笑,亦寒就是亦寒,连结婚都穿着青衣而非大红喜服。胡思乱想间,我听到有人高唱:“一拜天地!”我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却听到大堂一下子静寂下来,然后是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有轻有重,撇过头果然看到亦寒仍是立着,姿势不变。
坐在上首的夏虎冷冷道:“你不想要你家主子的命了吗?”
然后,微风拂过红色的盖头在我眼前轻轻摇曳,我看到那轻轻撩起的青衣下摆,垫子下陷,亦寒已在我身旁跪了下来。胸口有种温暖的痛,我和他在那粉饰太平各怀心事的众人瞩目下,叩头行礼,完成了古代夫妻的拜堂之礼。
“礼毕,送入洞房——”我扯着那条红绸,由着亦寒把我牵往前方。路又长又吵,万般无聊下,我只好在心里问道:‘子默,亦寒的武功仍未恢复,若是逃到一半被抓住怎么办?’
良久无声,我又喊了几声,几乎以为他又跑哪去闲晃了。却忽听他淡淡的双重音传来:“我说过了,最保险的是等到风亦寒与夏琳成亲后再走,那时不管他是否还愿再跟着你,于公于私,你都不会再有危险。”
我叹了口气,心情却没什么起伏:‘你也说是成亲后了,我怎么能用亦寒一生的幸福来换我的平安呢?’
子默低低地听不出喜怒地笑了起来:“究竟是他不愿娶夏琳,还是你不想让他娶其他女人呢?”我只是一哂,并不答话。
而那融在空气中的人,也是再无半点声音。
进入前几天新布置的洞房后还是闹哄哄的,几个人狂嚷着大小姐招婿我们怎么能不闹洞房。可是不知为什么,慢慢地这火热的气氛冷了下来,几个人还干笑着,另有几个人却已是在冷嗤了。直到夏虎用气愤地声音吼了句:“好了,都出去吧!”
门卡拉落了锁,接着是窗户,想起现在屋中应只剩下亦寒一人,也没必要伪装了。正想着,却有一双手比我的速度更快,掀起……额,确切地说是扯掉那红盖头,一边仍用那淡淡冷冷地声音道:“得罪了……”清冷的声音,从容的面色,深邃的眼眸,伸向我脖子的手,在他看到我的脸时,彻底宣告终结。
他讷讷地还维持着手揪红盖头的模样,漆黑的眼眸胶着在我的脸上,震撼、惊艳、难以置信,种种情绪第一次清楚地显现在他脸上,让我不必再去费心探索,就能读得懂。
“公……公子?”他还是无法置信地盯着我的脸瞧,“怎么……你怎么会?”
“咳咳……”我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撇开头,干咳了几声脸上泛起红晕,“我想……我想你可能不是真心愿意娶夏琳姑娘……所以想到用这个办法移花接木,我们好逃出去……当……当然,如果你是真心要娶她……我告诉你她在……”
“有人!”亦寒低呼了一声,猛地搂着我倒入红床软枕中。只听门外喀嚓声响,翠儿的声音传来:“小姐,大当家真是的什么也不懂,连交杯酒都没……啊——”
“小……小姐,你们已经……翠儿……翠儿该死……”说着,慌慌张张反身冲了出去。
亦寒的全身重量都在我身上,亦寒身上清冽的气息一丝一缕钻入我的每一个细胞,亦寒的银发落到了我的身上有几根还轻轻擦着新娘服下裸露的锁骨,亦寒热热的呼吸都吐在我脸上,纯黑眼眸中墨绿的光泽汹涌涤荡……
我的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心砰砰直跳,那颗我本以为早已冰冷死寂的心。直到外头那落锁的声音再度传来,可我却只觉浑身酸软,动弹不得一下。
“公子……”亦寒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那么喑哑低沉,仿佛是幽蓝的火苗,随时都会燎原。他一手扶在我的腰上,一手被我枕在颈项,轻轻绕过来拨开面上的发丝。清凉的指尖,几许粗糙几许暧昧,磨娑在我的肌肤上。
“跟我拜堂的是你?”他用一样的声音问,墨绿色的光泽闪烁。我忽然感觉到他下身那异样的僵硬抵着我,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通透,浑身燥热,却还是点了点头。
“让我牵进洞房的也是你?”他问。
我不敢再看那已完全呈墨绿色的眼眸,撇过头,只觉他仿佛变了个人,根本不是亦寒,却偏偏就是亦寒。
唇上忽地温润而清凉,我猛地瞪大了眼,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绿眸。吻?亦寒在吻我?
可是,待我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仍是姿势僵硬,神情呆滞地躺在床上,而亦寒却已绕了一圈回来,漆黑的眼眸望着我,用他冰冷如昔的声音说:“公子,我们几时出发?”刚刚的一切,是幻觉吗?可是,唇上那温凉的触感,为何如此真实?
“几……几时?”我躺在床上,红着脸看着他微微含笑的脸容,良久才醒起他在问什么,忙直起身理了理衣服道,“子……子时过后吧!那时大家估计都睡着了,警备正松懈,适合我们逃脱。对了亦寒,你的武功恢复了吗?”
亦寒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公子不必担心。相信就在这两天了。”
转了个圈,他从柜子里翻出套男装给我:“新娘装太过醒目,公子换上男装想来便于脱逃。”
我点点头,正要换衣服,却见他仍目光幽深地盯着我瞧。面上一红:“你这么看着我怎么换?”
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公子穿红妆,很漂亮。”说完,脸上有了几分尴尬,转过身去。
我呆呆地回想着他的话,一边换衣一边也忍不住看了看铜镜中自己模糊的身影,笑容浮上了眉眼:真的,很漂亮吗?
笑容倏然一僵,我揪起衣服遮住自己胸前,猛地抬头瞪向天空,怒目而视:‘他不能看,没有说你可以偷看,你这个色鬼!’
低低的笑声传来,子默悠然地飘近我面前,忽地站地离我只有一寸距离,甚至那如影像般的鼻尖已与我交叠在一起。我啊了一声,亦寒忙转过头来:“公子,怎么了?”
待看到我只着肚兜的身体,雪玉的香肩,以及抱在胸前不遮还好一遮更引人遐思的衣服,眼眸唰地变深了,那暗绿的光泽像道野兽在他眼中奔窜,妄图冲出。他猛地回过身去,房中响起了低低的,紧紧压抑的喘息声。
我连忙用最快速度套上衣服,一边在心里诅咒子默的祖宗十八代。却听他淡淡随意地笑道:“伽蓝,还不明白吗?对你,我若真有兴趣,你的每一寸肌肤我都能看见,何必等到你换衣服?”
嘴角猛抽,我一边用气的发抖的手系腰带,一边一遍遍对自己说:好人不与鬼斗,我忍!
换好衣服,亦寒用随身的青霜剑撬开了一个窗户的锁。青霜剑外表看来平平无奇,剑的表面甚至还贴着薄薄一层锈,再加上亦寒一出来就是武功尽失。所以山寨中的人从来就没想过他和他的剑都不过是含锋芒而不露。
今晚逃跑实在是一个最好的决定,月光明媚,星光灿烂,最主要的是,因为大喜的日子,连守门的几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我们从他们面前飞速经过的时候,也不见他们发现。
由于半个月来无事,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和子默一起研究逃跑路线和学习权谋之道,所以这一次认路特别顺利。也不过走了几个时辰,天微微亮起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奇瓦山。抬头看到呈波浪型的山峰,以及在晨光下微微闪烁的绿色,我转身无意识地握住亦寒的手,眼眸晶亮,“亦寒,我们走出沙漠了,我们终于从塔拉干逃脱了。”
亦寒几不可见地勾起唇角看着我,眼里都是温柔的神光,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明明冰凉的带着薄茧的掌心,贴着我的却只觉异常的温暖舒心。
忽地,他面色微变,随即紧皱着眉回转身去,我愕然跟着望去,待到看清那浩荡而来的人影,只觉即将实现的希望再度破灭,心中难免涌起了沮丧之意。
为首的是一身红装的夏琳,不是她平日穿的红装,而是那套被我脱在房里的喜服。膀粗腰圆,满脸胡须的夏虎跟在他身后,双眉紧皱,看着我们的目光也是阴狠万分。
夏琳一步步走到我们面前,原本嫣红的脸上惨白一片,看着我磨牙,仿佛在撕咬着我的肉:“你骗我……你居然敢骗我?”
我皱了皱眉,正待说话。谁知一条长鞭唰地挥了过来,如利箭,如毒蛇,冲着我的脸面疾驰……
我还没闪躲,一双手已然横贯在我面前,鞭梢啪一声响,被握在他手中。夏琳看着就在我身前的亦寒,面目狰狞起来:“你答应过娶我的!”
亦寒冷冷地松开手中鞭子,“那又如何?”
“你……你……你竟然敢欺骗我!”夏琳厉声尖叫着,忽然朝着天空嘶吼了一声,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一般。长发披散,脸色苍白,嘴唇泛紫,红衣如血,朝我们冲过来。
“琳琳!”夏虎的脸色微变,忙朝后挥手道,“退后点,小心琳琳伤了你们!”
话说我看着那形状惨烈的夏琳,挥舞着长长的指甲冲我们而来,可是逃逃不过,拼又拼不赢,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忽听一道熟悉的厉喝声从背后传来:“休伤我家公子!”
长鞭快,那道身影却比之鞭影更快,只晃眼间已挡在了我面前。灰白的头发,高挑的身材,灰布衣衫,竟是别了整整一月的李木。那鞭稍疾如风,利如箭,李木却只是从容地伸出右手,手腕漂亮地翻了几个转,便将那鞭子卷在手中。
灰白的头发飘起来,近在咫尺,却又转瞬远离,我只看到李木纵跃的身影,一边卷着长鞭,几个起落已到了夏琳面前。夏琳面色由白转紫,脸孔整个扭曲了起来,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死——!去死!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只听“砰砰砰”几声巨响,绕在李木手上的鞭子有如点燃的炮仗般爆裂开来,烟雾层层缭绕。我们只听战阵中不断发出各种嘶吼闷哼声,等到烟雾散去,能看清里面的情景时,却发现李木已单手扣住夏琳颈项,脸上尽是残忍嗜血的冷笑。
以前我从不去看众人干架,只因这些高手动如鬼魅,根本不是我能看得清的。可是自从发现临宇拥有远超常人的五感后,我尝试用心观察,竟发现自己能清楚看到高手间的过招动作。刚刚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李木的动作,但我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鞭子爆裂的同时李木的衣袖也被炸得粉碎,露出一条青痕遍布的手臂,仿佛手上缠着条巨蛇,异常的恐怖。而夏琳此时早已杀红了眼,尖长的指甲发了疯般挥舞,也不见得是以李木为目标,似是眼前只要有生物她就会血腥屠杀一般。
李木眼中微微有诧色,却也只一瞬,那条青蛇臂轮起风车,看似胡乱挥舞,却又偏偏暗含巧招,竟一一架住了夏琳的狂劲,最后死死扼住她喉咙,让她的劲力一点点泻去。
“血飘真气……哼!想不到一个小小山寨竟也有人学习如此歹毒的武功!”李木的声音完全没有一点苍老,反说不出的阴柔诡异,回转身来看着我和亦寒,“公子,你和亦寒差一点就成了这丫头的练功陪葬品了。”
“陪葬品?”我诧道,“李叔此话何解?”
李木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神情说不出的愉悦兴奋:“练血飘真气者可男可女,但除了本身修习外,还必须定时与异性交合,且在……欲望的最高端吸干他们的真气,喝干他们的血,如此坚持七七四十九次,血飘真气才有可能大成。看这丫头的能耐,至少也有三十六个男子丧在她手上了吧……”
我打了个抖,回头看看亦寒面无表情的脸,心道:青霜剑风亦寒要是真这么死在一个女人床上,也不知会笑死多少人。想完自己也觉这个想法有些恶劣,不由莞尔。
“李棕……你……你是鬼刹李棕!”夏虎忽然骇然大叫道,“不会错的!青蛇臂、黑豹腿、白虎腰,你是鬼刹李棕!你……你不是应该死在五年前了吗?”
李木眼中的异色一闪而逝,笑容仍是带着冰冷的诡异:“哦?难得到了今日居然还有人记得老夫。不过,记得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喀喇——”一声响,李木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既然认出了我,你们就全部得死!”原本还在挣扎的夏琳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破碎的音便眼珠爆出,嘴巴大张,眼看就要毙命。
“不要——!”夏虎大叫,“求李前辈莫伤我妹妹。她……她并非是要伤风公子,我……我保证,这一次她是真的有心嫁给风公子。求……求求前辈看在她这份心意上……”
李木动作微微一滞,回过头来,“公子怎么说?”
我颇有些意兴阑珊,淡淡道:“李叔自己决定就是了。”
李木眼中微有诧色,那冰冷诡异的笑反褪去了几分:“亦寒,那就由你决定吧。”
亦寒连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没有,只淡漠地说了一个字:“杀。”
又是喀喇一声响,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缓缓软倒在地上的鲜红身影,耀眼而刺目。血腥的屠杀就在耳边,我闭了闭眼,嘴角牵出丝丝冷笑,原来我是可以变得如此冷血的。不仇恨不代表还可以善良,不疯癫不代表还可以理性,我于世界,世界于我,不过是那几分情谊的牵挂,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我不抬头,却能猜到他此刻正微微拢起双眉。我不凝望,却仿佛看到了那双棕色眸子中,淡淡的怜惜和心痛。他叹了口气:“反正这些人我本就要让你杀了灭口的。毕竟,他们看过了临宇的真面目。”
我抬眼瞥向那如血夕阳,轻声道:“亦寒,李叔,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