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意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事,被尚悦这么骤然一问,吓得手一抖,才拿起的茶杯歪了下,滚热的茶水便泼在了手背上,吃痛下杯子脱手,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尚悦虽是气急败坏而来,却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杯子摔在地上的脆响,吓得她也是一愣,抬头再看萧延意的手,当下也不记得自己问的事,只惊呼了一声,便赶紧上前一把拉起萧延意的手,“烫到了没?天,红了这么一大片。”说完也不等萧延意回话,便赶紧大呼小叫地差人去找太医。
太医不多时便被喊来,仔细地看了萧延意的烫伤,说是并无大碍,敷上药,嘱咐着近几日别碰着水就好,等到太医被打发走,殿内一时只剩下萧延意与尚悦两个人,尚悦心疼着握着萧延意的手,又是唏嘘了几句,这才猛然又想起自己的来意。
“对了,芫芫,我是来问你,你跟那阿玦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延意初闻尚悦的问话,大惊之下有些失色,这会儿却是早已缓过神来,便也只是不在意似的蹙了蹙眉头道:“姑母问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和阿玦怎么了?您是问那天带着他去见呼延烈的事么?此事的确是怪我思虑不周,没想到呼延烈手中怎么会有一把利刃,更没想到会是转瞬间就一死一伤……。”
“谁管他呼延烈父子俩是死是活,我是问你跟呼延玦到底是什么关系?”尚悦打断萧延意的话问道。
“什么什么关系?”萧延意低着头假意研究着自己手上才裹上的药布,漫不经心地问道。
“芫芫,到了如今你还要瞒我么?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私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眼下就要跟伯钺大婚了,你又把伯钺置于何地?”
“姑母!”萧延意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喊道:“您怎么这么说?我与那阿玦……如何会有什么私情?”
“没有么?没有的话,以你的公主之尊还需要亲自去探望他?知道他伤重恐不治后,还会哭得如丧考妣?”
“我……他是因为我失察之过才受得伤,我……去看他也是情理之中,至于……哭……我只是被吓住了,哪里又有您说的那么严重?您这些话都是哪里听来的?”
“胡扯!芫芫,你姑母是大多事情不爱费心,可并不是个糊涂的,惠娥天天就跟在你身边,你是什么样她会不知?她在宫中多年,做人说话一向最是稳妥,何尝有过夸大其词的时候?若你只是吓到了,或是碍于情理去探望阿玦,她又有何必要与我说?我又怎会来问你?”
“惠娥!”萧延意听到这里,一声厉喝,惊得守在门外的惠娥有些战战兢兢地探进了半个身子,却是因为主子太过严厉得不同寻常的语气,有些不知所措着不知该不该进来。
尚悦却是一挥手道:“惠娥,你在外边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我与殿下说话呢,你也别来打扰。”说完看着一脸怒气的萧延意,呵斥道:“芫芫,在干什么?我在问你,你与呼延玦的事,你此时倒要问罪惠娥么?”
“是!她是我身边的人,把我的事却随便讲给旁人听,难道不该问罪么?”
“芫芫!你当我是旁人么?你我虽是姑侄,但是自小一起长大,何时有过什么秘密么?如今你的事,已经沦为我要从别人口中才能得知?”
“这是两回事,姑母,您说的那是你我之间的事,可现在我是惠娥的主子,惠娥却不问的意见,要把我的事说给您听,哪怕是该说与您的事,难道我不该责问于她么?她若是不知轻重,哪日又把我的事说给其他人听呢?”
“她怎会不知这轻重?她一向……。”尚悦急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一沉,“好,芫芫,你说的都对,你要怎么处罚惠娥,我待会儿再求情,现在,你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先说明白你与阿玦的事。”
“我与阿玦能有什么事?我没想起以前的事之前,他就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花匠,记起以前的事之后,他又是咱们的仇人之子,姑母怎么会认为我与他能有什么?”萧延意理直气壮地回道。
萧延意说的条条是道,尚悦一时语迟,但却并不信,只是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萧延意的表情,忽然一拍脑门道:“对了,芫芫,当初我还没出嫁前,有一阵儿,你跟郭长卿每天早出晚归地出宫去玩,被皇兄知道了,斥责过许多次,那时我记得问过你宫外到底有多好玩时,你可是与我说过,不是事好玩,而是人好玩,我当时便问过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谁,你红着脸对我说,日后再告诉我,但是没多久我就嫁了出去,便也忘了这事,听说这个呼延玦可是在京城长大的,难不成,那时你喜欢的就是他?”
“怎么会?”萧延意急切地反驳道:“姑母真是能想,那时我年纪小,贪玩而已,才是时常想着要出宫,再说,我即便真是喜欢上了谁,又怎么就一定会是他?”
“不是么?”尚悦挑眉问。
“当然不是!”萧延意咬牙答。
“好,他既不是你的心上人,那现在就让翔儿降旨,将他诛了,那呼延烈之罪诛他九族都是轻的,更何况是他嫡亲的儿子,缘何还让他好好活着,让太医用最好的药材给他救命?”尚悦说罢气势汹汹地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
萧延意情急之下一把扯了尚悦的袖子,拦道:“姑母,阿玦不可杀啊。”
“为何不可?”尚悦冷哼了声,头也不回地问道。
“伯钺与他之间有承诺……。”萧延意嗫嚅道。
“是么?那我去找伯钺问,什么样的承诺能重于国仇?”
“阿玦……阿玦他也算是咱们大宏的恩人……。”
“恩人?”尚悦冷笑,这才缓缓回过头来,盯着萧延意说道:“即便呼延烈偷袭咱们大宏的事呼延玦并非是帮凶,那又怎能说是恩人?”
“当日伯钺回城救驾,因为未带攻城兵器,一时无法打进皇城,是阿玦为他开的城门,才能让伯钺攻进城内,夺回大宏的皇城啊!”
“怎么可能?呼延玦是吐谷的王子,即便是不帮着他父亲,又怎会帮咱?”尚悦不信道。
“此事千真万确啊,是伯钺亲口告诉我的,姑母,咱们岂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怎会有这样的事?我不信!”尚悦仍是摇头道。
萧延意此时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哭音,“姑母,我当真没有骗你啊,更何况如今阿玦已经是命悬一线,太医都说他未必还能好起来,咱们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尚悦伸手抚上萧延意的眼角,抹去了已经渗出的那抹湿意,深思地看着萧延意说:“芫芫,若真是如你所言,那阿玦必然与咱们大宏的人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否则,怎么会放着他们吐谷已经获得的胜利,而背叛他的部族?”
萧延意躲闪着尚悦的眼神,支吾道:“那阿玦自小在中原长大,对大宏总是有感情的,而且呼延烈做得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自凡是有正义感的人,总也会不齿……。”
“芫芫!”尚悦喝住萧延意的解释,表情凝重地说道:“今日我问你,并不是要兴师问罪什么,可你看你如今的样子,哪里像是说一个无关紧要人的生死,他日朝堂之上有人问出与我一样的问题,你也要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他们解释这些,让他们饶过呼延玦?”
萧延意心中本就已经极是脆弱,被尚悦这样软硬兼施地一质,终于再也持不住,眼泪忽地就滚滚而落,“他如今已经是这副模样,也许转日便再也不会睁眼,缘何就不能放过他?就只因为他是呼延烈的儿子么?可他原本可以继续做他的吐谷王子,或者没准有朝一日还能成为一国之君也未可知,却为了救大宏,背叛了他的父亲,他的部族,如今沦落在此,又是被他父亲亲手伤成现在这样,他难道还不够可怜么?就非要在他还仅余一息之际,要他性命么?”
尚悦见萧延意如此,原本严厉的表情一时间也舒缓了下来,伸手揽住萧延意拍抚着她,说道:“芫芫,你心中果然有他是不是?只是姑母不懂,你既然心里有他,为何又与伯钺如此,看你对伯钺的情意也不似是假的,而且,你为何要瞒着姑母呢?”
“姑母,我之前真的不记得他了啊,我的蛊当年便是他种下,除非是用他的血来解,倾此一生,我也记不起他了,他根本就是想我彻底地忘了他的,这次是他在我面前重伤,因缘巧合才解了我的蛊,若我早能记起以前的事,又怎么会招惹伯钺……。”
“竟是这样……。”尚悦听了这话,也是有些唏嘘,“可你又何必瞒我……。”
萧延意痛哭着,沧然说道:“姑母……你……你让我如何对别人说……当年吐谷入侵,我全家都惨死刀下,唯我一人偷生……若是世人知道,我曾与吐谷的小王子有过这段情,当年那段往事,我该如何解释?是我知情不报,偷偷逃了?还是我与吐谷人有什么默契?谁又会信我与阿玦对当初的事一无所知,阿玦并不能事先预知伯钺会杀回来,当初只怕也只认为皇城之内所有人在劫难逃,无奈之下才只有救走我的,可如今我父皇、母后、太子哥哥都已经不在,偏就我回来做这个什么监国公主,谁会信我不是另有居心?谁会信我与阿玦的清白?纵然世人不信我,我亦死不足惜,可我若无法再护着翔儿,那日后翔儿该怎么办?如今他这龙椅坐得并不安稳,伯钺又是大病初愈,权柄已失,我再若失信于朝野,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宣王他们夺走翔儿的皇位么?姑母,你让我怎么说?如何说?”
尚悦收了收臂弯,猛地搂紧怀中的小人儿,声音也有些哽咽道:“好了,好了,芫芫莫哭了,我知道你的为难,可是姑母是知道轻重的人,难不成你说与我听,我还会去昭告天下么?姑母自是会帮着妥帖解决了才好,你别再哭了,这事姑母会想办法的。”
萧延意第一次把心中所有的焦虑和悲伤这么彻底的释放出来,一时间竟是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正是哭得不能自已,外间惠娥的声音怯怯地传来道:“殿下,太医院来人说阿玦醒了,也不知道醒了这次,以后还会不会再清醒过来,问您是不是趁着这会儿,有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