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萧延意仔细地看了几眼,虽觉眼熟,却又一时有些想不起,本要开口发问,却忽然见他冷汗直流的样子猛然记起道:“你是那个白……白什么来着,宏景朝时宫中的太医?胆子最小,动不动就下跪的那个?”
那人磕头道:“是,是小的,承殿下还记得,小人白鹤年,宏景三十五年进宫做的太医,因为精通妇科,四十年之后专门为娘娘们看病的。”
“哦,对,是你,你……怎么?”萧延意迷惑地抬头望向李景吾道:“相爷,你让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殿下记不记得,当年大难之日头两天,太医院说是丢了名贵的药材,其中有几味是专门给太后用的,极难寻到的药材,当时找相关人员查问时,却遍寻不到这位白太医。先帝雷霆震怒,当场便下令缉拿他,当时正是让老臣过问的此事,可是此人还没找到,皇上就出了事,那之后也就顾不得了。却没想到,几日前,老臣竟是无意中找到了他,所以就给他带来,听凭皇上跟殿下发落。”
萧延意心中觉得十分古怪,李景吾大费周章的找来这个宏景年间通缉的人犯,还这么兴师动众,完全不知是意欲何为,总不能就是为了表示自己办事得力和对先帝的衷心吧?
她迷惑地开口问道:“本宫对这事隐隐有些印象,可是既然人已抓到,按律处置就好,李相何故这么大动干戈,要让这么多人一起陪着你审这么个偷药的贼么?还是说当日丢的药材,有什么如今特别要紧的?”
萧延意忍不住一时间想到了现在魏不争最需要的沙菊,心中暗忖了下,不知这李景吾是不是听闻魏不争这边的用药,找到药材想以此为挟?
不料李景吾却只是四平八稳地回道:“殿下,为难的是他并不承认他偷了药。如今时过境迁太久,当年的知情人多数罹难于宫中大劫,无从查起,而老臣听他说言,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所以才是让皇上、殿下和百官们帮臣一起定夺。”
“哦?!那你是要为他平反?李相,饶是你有证据为他平反,本宫也不以为这事需要如此兴师动众,李相若是觉得此案蹊跷、棘手,你力不能及,让刑部去审查也就是了,若还不行,交由三司会审也是有的。
你如今拿到朝堂上来,让咱们帮你审案?难道你是看皇上与本宫太闲了么?”
萧延意虽还是一头雾水,但直觉这事定然不对,决不能由着李景吾发挥,便是面色一沉,重了些语气斥道。
“臣有罪,但臣实在是愚钝,只是隐约觉得此事干系重大,却又理不出头绪,恳请殿下还是听他自己说说……。”
萧延意本还要拦,宣王此时却是接口道:“相爷两朝元老,一生断案无数,竟也会被区区一个小案子难住了么?这倒是让本王好奇了。皇上、殿下,臣以为,倒不妨让这白太医自己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也不说什么审案,只当是解了臣的好奇之心。”
此事本也并非是什么原则问题,宣王这么一说,萧延意不好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勉强点头道:“白鹤年,那你就言简意赅地说说,若真是有证据证明你无罪,自有皇上跟众大人为你做主。”
白鹤年听了这话,立即头如捣蒜,嘴里嘟囔道:“殿下,小人真的没偷什么药材,当时的确是连夜逃跑,可却不是因为畏罪潜逃,而是小人知道了件要命的事,不小心听说有人要取小人性命,小人是被吓破了胆,才逃的。”
“哦?知道了什么要命的事?又是谁要杀你?”
“小的是给娘娘们问脉的,淑妃娘娘的凤体一直是小的伺候,小人知道的要命的事是……娘娘……其实从未有过身孕,可是却让小人报了喜脉。
小人贪财又怕事,娘娘说,只管听她的就好,所有事她能担待,所以小人就一直替娘娘欺上瞒下,想着这么要紧的事,娘娘准是自己能善后才敢这么大胆,只要娘娘没事,小人自然也没事。
可是有一日小人从御花园路过的时候,却是不小心听见有人在亭里说,淑妃娘娘交代,我这条命已经留不得,让人下手干净些。
小的当场吓得屁滚尿流,这下哪还顾得什么其他,当时就逃了,那日正是我当值的日子,可是走的太急,一时间也忘了关门,大约药材就是这么丢的。
小人……小人只是替淑妃娘娘办事,又因知道的太多,性命不保才是连夜跑了,却没有带走太医院的任何一点东西,还请皇上跟殿下明鉴。”
白鹤年的话说到一半,萧延意已经有些冷汗涟涟,这下终于明白了李景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勉强镇定了半天情绪,等他说完,才怒斥道:“混账东西,满口胡言,淑妃娘娘有孕的事满朝皆知,岂是你能信口胡诌的事?来人,将这疯子给本宫拖出去。”
“殿下,慢着……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再问,不能就这么结了啊。”几位王爷异口同声道。
“这人明显不是疯了,就是受人指使,才会这么胡言乱语,皇叔们竟然糊涂到不能明辨是非的地步了么?”
“殿下,白鹤年所说的事关系到的是淑妃娘娘啊,那可是皇上的生母,怎么平白让这贼人污了名声,咱们即便处置他,也得拿出证据,才能摆平悠悠之口,否则岂不是让先帝跟太后蒙羞?”
“证据?还需要什么证据?皇上好好地坐在这里就是证据,白鹤年所指是宏景四十七年的事,那个当口淑妃娘娘若是假孕,那皇上从何而来,简直就是笑话了。”殿中不知是哪位大臣忽然冒了这么一句出来。
这话听着仿似是站在萧延意这边要立即将这白鹤年治罪的,可是萧延意却知道说这话的人却未必是安了好心。果然,此时便有另外的人接口道:“沈大人此言差异,白鹤年为何要无端污蔑已经过世的淑妃娘娘,他这么说定然事出有因,您说皇上就是证据,那容我说句该掉脑袋的话,是您给皇上接生的么?您就这么知道皇上一定是淑妃娘娘的孩子?”
“大胆!”李景吾斥道,“孙大人,您说皇上如此大不敬的话,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臣罪该万死。”那人听了这话立即跪倒在地,一边砰砰地磕着头,一边说:“臣绝非是那个意思,臣只是想说,这事必须要澄清才好,否则皇上的身世若是遭人质疑,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好了!”萧延意喝道,“当这朝堂是赶集么?东一句西一句的?还嫌不够乱?全都给本宫住嘴,本宫亲自过问这事。”
她说着话,走到白鹤年身边,冷哼了声说:“白鹤年,本宫问你,你即便是当初偷盗了药材,父皇也下令缉拿了你,按律最多也不过就是斩首,甚或没准还能留条命在。可你刚才所说之事,若是淑妃娘娘本无孕,你却捏造了医案,报了喜脉,那你便是欺君之罪,判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这二罪孰轻孰重,你不会不知道吧?怎么可能为了脱了偷盗之罪,就肯认个欺君?你是疯了?还是有人指使你这么说的?”
白鹤年被萧延意这一吓唬,又是一通地磕头,才是哆哆嗦嗦道:“公主明鉴,小的……小的当真没有偷盗过宫中药材,小的没有过的罪,小的不能认啊。当初淑妃娘娘的事,都是娘娘逼的小人,小人当真不敢欺君,不敢啊,公主开恩,开恩呀。”
萧延意厉声道:“那本宫再问你一次,你是准备认了这欺君之罪么?”
白鹤年痛哭流涕地抬起头来,“殿下,您要是说小人当初所为,即便是被迫的,也还是欺君,小人也不敢喊冤,可是小人不能为没做过的事去死,让后人还都当小人是贼,连子孙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萧延意咬牙,对白鹤年低语道:“还惦记子孙么?白鹤年,你所犯的罪,足够株连九族了,倒也真不怕还有活着的子孙抬不起头……。”
“殿下开恩,殿下开恩!”白鹤年听了这话,又开始拼命地磕头。
萧延意见他这样也不肯改口,便又问道:“好,你既然一口咬定,你是因为知道了淑妃娘娘的秘密才被迫逃走,那你可有何人证物证能佐证你的说法?”
“殿下,当初宫中知道此事的人都是娘娘身边的,皇城大难那日都糟了毒手,恐是再没人证,小人也没留下真正的医案。可是殿下,娘娘是不是有过身孕,让人一验尸身便知。小人知道,有手段的仵作,哪怕是只凭白骨,亦可以看出人生前是不是有过身孕的。”
“放肆!先帝和娘娘的陵寝岂能说动就动,娘娘的遗体又岂能你说验就验的?”
“那,小人,小人……。”白鹤年惊惶地看着萧延意,忽然似下了狠心道:“小人反正也是活不成了,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小人确信淑妃娘娘当年绝没有身孕,那么皇上就不可能是淑妃之子。那……那,也就不是公主的弟弟,古来便有滴血认亲一说,公主不妨跟皇上滴血认亲。”
“荒唐!滴血认亲是父母相认子女,我跟皇上是姐弟,又如何能用此法?”
“殿下,这滴血认亲之法并不是仅限父母子女,只要血缘亲近的兄弟姐妹亦可以,您与皇上本该是同父所出,若是小人说谎,您与皇上的血必然能容。若是不能,便是小人并未骗您。”
“没听说过!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殿下,臣与庆王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如臣等先为皇上和殿下检验下此法的灵验度?”宣王忽然出列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