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意闻言怔了下,旋即会意过来,面上大窘,尴尬地别过头去咳了声,便匆忙道:“劳祁大人多费心给将军调理,那……您若是无事,就先下去吧。”
老太医告退出去,萧延意才敢细想老爷子的话,越想脸上越热,心里却愈发得酸。
不能人道……那该是男人最介怀的事吧,也不知道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萧延意想着,便迈步进到了殿里,唤月正是在魏不争床前,要把床幔放下,见萧延意来了,手下一停,赶紧上前一步跪下,轻声道:“殿下,将军刚睡下……。”表情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像是要拦着萧延意上前。
萧延意知道这俩丫头是打心里边在乎魏不争这主子,倒也并不恼,只是压低了声音道:“本宫只是来看看,不扰他。”
唤月咬了咬唇,不太情愿地起了身,萧延意挥挥手让她到外边去,这才静静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
魏不争的脸色已没有当初在漠北时看着那样灰败,但却是异常的苍白,散开的头发铺满了枕头,发黑如墨,更衬得他脸上一丝血色全无,现出一种从不属于他的,让人心疼的柔弱。
萧延意鼻子酸酸的,伸手想要去摸上他的脸,指头却有在半截停住,隔着寸余在空中暗暗勾勒着他脸上的曲线。极轻地,喃喃自语道:“伯钺,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没有失忆前,萧延意与魏不争极少交集,那时魏不争之于她,是少年英雄,是国之栋梁,是父皇的肱骨之臣。
再见面的魏不争,是那个策马飞奔到她面前,利落地翻鞍落骑,仰首对她说:“公主,臣是来接您回家的”的男子,是那个把失落已久的她,带回命运轨道的人。
但,无论何时,萧延意的魏不争都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都是那个刚正浩然的英雄,怎会是眼前这个病恹恹的,苍白软弱的人呢?
萧延意的手悄悄握住魏不争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摩挲,想着未出征之前,这双手还曾经牢牢地握住过她,温暖而有力,如今却是这样冰冷而毫无生气,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恍惚着,萧延意忽然感到,掌中握住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下,她浑身一颤,慌忙抬头看向魏不争,后者已经睁开了眼,正是深幽地望着她。
“伯钺,我吵到你了?”萧延意见到魏不争醒来,心中骤然一喜,却又怕是自己吵到了他,便有些懊恼的问道。
魏不争摇摇头,唇边漫出一丝笑意,往前探了探身,似是要起来,萧延意慌忙按住他,“躺着别动,不是还没好?你要什么,我拿给你。”
魏不争被萧延意这轻轻一按,便是再坐不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殿下,微臣失礼了。”
萧延意心里一紧,赶紧抓起魏不争的手说道:“伯钺,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你这是在怪我?”
魏不争微笑着摇头道:“臣为什么要怪殿下?”
“那……你……咱们不是说好,私下里,不说什么君臣,你这是存心呕我?”萧延意没想到醒来的魏不争会是这么对她说话,心里一酸,话音便有些哽咽。
魏不争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才舔了舔唇说道:“臣以为,殿下此来是有事要问臣。”
萧延意眉梢一拧,咬唇道:“是,我是有话要问你。”
“臣定知无不言。”
“我要问你,为何不顾安危要去闯那敌阵,漠北之役胜局已定,你为何还要冒进犯险?”萧延意紧盯着魏不争的眼睛问他道。
魏不争似乎对萧延意的问题有些意外,愣怔地看了萧延意一瞬,才想起回道:“臣求胜心切,一时间太过急功近利,让大宏折损了兵士,臣有罪。”
“对,你是有罪!”萧延意站起身怒道:“你走时是不是答应我,定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你这样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到底是不在乎自己,还是不在乎我?”
魏不争眸光闪了闪,面上的表情一点点舒展开来,有些不太确信地柔声问道:“芫芫只是要问我这个么?”
“你还要我问你什么?”萧延意听见魏不争终于喊出这声久违的“芫芫”,眼眶便是一热,却又别开脸去,别扭地说道。
魏不争伸手碰了碰萧延意的指尖,想拉她回来,却又使不上力气,手臂颓然一松,便不自觉地叹了声,萧延意见到魏不争脸上一闪而过的无措和失意,忽然心中一疼,也顾不上再使性子,赶紧就又坐回了床边,慢慢依偎过去,把头轻轻靠在魏不争的心口说道:“你能好好地回来,能不怪我收回兵符,就怎么都好,我什么也不想问,你也不需告诉我什么。”
魏不争抬手抚上萧延意的发髻,叹道:“兵符早便该交予你的,我又有何愿与不愿之说,况且,我如今的情形确实也不适合再领兵打仗了,兵符即便你不要,我也要交还。”
萧延意涩然道:“你会好起来的,你是大宏唯一的大将军,这兵符只有与你,我才会放心。”
魏不争轻笑了声,并未接这话,反是沉吟了下,说道:“芫芫,你不问,我却还是有话要说。皇上当真是你的弟弟,这点我愿拿性命担保。”
萧延意在魏不争的心口前狠狠地点头道:“我知道,翔儿自然是我弟弟。”
“至于……刑部大牢里的人犯,芫芫,你知道他是何人了么?”
“吐谷王,呼延烈。”萧延意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你一定会怪我,这等不共戴天的仇人,为何未能杀之而后快,是不是?”
“没,你留他性命,自然有留着的道理。”
“是……我曾欠阿玦一个人情,答应留他族人性命,所以才……。”
萧延意心中一凛,她虽是一直分外奇怪魏不争为何会不杀呼延烈,却也在脑中想过各种各样的理由,却独独没想到,魏不争竟会是因着欠了阿玦一个人情,才如此作为。
她心里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禁脱口道:“伯钺,这我就不懂了,当初赈灾粮贪污一案,涉案人对我大宏恩重如山,我说要留他一条性命,你还嗔我妇人之仁,又怎会因欠阿玦个人情便不杀呼延烈?你到底欠了他什么天大的人情?”
“我……曾答应过阿玦,不对任何人说此事……。”魏不争有些为难道。
萧延意原本便没想过要问魏不争这些,只盼着阿玦回来,跟呼延烈父子相见,便会对她说出实情。不曾想魏不争会主动提起,可提起,却又在关键环节不说。
她心里一急,便要从魏不争的怀里挣出来,魏不争见她要走,下意识地臂弯用力,想抱住她,可萧延意本也没使太大的力气,只轻轻一拧,魏不争环住她的手,却是蓦地一松,之后,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萧延意怔在半路,倏地想起魏不争的怀抱曾是多么的坚实有力,如今却连这点力气也使不上,不禁悲从中来,便再也不挣,重又匐回魏不争的胸口,瓮声道:“不能说就不说,反正那老贼也是在咱们手里,想杀他易如反掌,又怕什么,若是轻易要他性命,倒不觉解恨,偏要他在牢里受罪才好。”
魏不争不料萧延意会这么说,心中一热,叹息般说道:“芫芫,你为何会待我这般好?我何德何能,能得你真心,处处为我着想?替我说话?”
“我也不知,只是第一次见你,听你对我说,要带我回家,便觉得要跟定了你。三年前皇城大难,我本不该活下来,却是活了下来,流落在民间三年,我本早就不指望还能知道自己是谁,你却带了我回来,让我能找到仅存的亲人。所有的事,也许都是冥冥中注定,毫无道理可言,而我如今只知道,我要护着翔儿的龙椅,大宏的江山,我却也离不开你,这几件事在我心里一样的重要。”萧延意幽幽地说道。
魏不争沉默良久,才揉着萧延意的发髻,柔声说道:“芫芫,我答应过永不负你,只要我活一日,便定然是为你活着,如今虽我再无法为你立马横刀,驰骋沙场,但只要你要我做的事,我定然肝脑涂地。”
“伯钺……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陪着我……。”
萧延意与魏不争几月未真正相见相叙,这之间曾隔着路遥,隔着怀疑,隔着生死,如今却在这一刻说开了所有的话,一时间,二人便只是静静相互依偎,似乎所有的言语都已经多余。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萧延意才想起道:“伯钺,你身子还没养好,要好生歇息呢。我不扰你了,你先睡会儿,你醒了我再来看你。”
魏不争闻言不舍地松开了手臂,萧延意便缓缓站起来,为他掖了掖被角,盈盈一笑道:“好好睡会儿吧。我先走了。”
萧延意提步刚要走,魏不争忽然又喊住她道:“对了,芫芫,那只哨子你可曾用过?”
萧延意也不瞒他,听他问了便回道:“是,我用了,我需要个牢靠的人去盯着阿玦,他毕竟是呼延烈的儿子,如今为你去找药,又是关系重大,自然要找个能信得过的人看着他,便差了羽哨去。”
魏不争一皱眉,“羽哨是为了护卫你和皇上的,你竟然让他们……阿玦不会跑的,这又何苦?”
萧延意抿了抿唇,想起魏不争不曾说的,他与阿玦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人情债,此时也不好多说,便只笑道:“好,那我立即让他们回来,你别费心这些事了。”
萧延意说完,喊进来唤月睐月伺候着,便往殿外走,走了没几步,有人上前奏报道:“殿下,有几位王爷已经进宫,殿下跟皇上,现在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