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姑侄几个一起用了午膳,给尚悦践行。饭后萧延意与萧续邦便送她上了车,看着马车在视线中渐行渐远,萧延意只觉得喉头一阵的泛酸。
是她执意让尚悦此时就走的,可她也不过是不想连累尚悦太深,毕竟姑母已是他国王后,不再能全算是大宏的人,若是深陷在大宏如今的纷争中不能自拔,只怕累得锡莱也会是一场混乱……
可此刻,当她意识到从眼下开始,也许所有的事都要她一人面对时,她却几乎就要冲过去喊回尚悦。
忍下心里各种难言的情绪,萧延意去牵了萧续邦的手,一起往回走去,低头间看见萧续邦也是红了眼圈,便伸手拍拍他的头,安慰道:“翔儿不难过,还有皇姐陪你。”
萧续邦昂着小脑袋,眼里含着泪问道:“皇姐,为什么姑母要走,为什么将军舅舅也还不回来?”
萧延意一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顿了下才说道:“你将军舅舅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萧续邦听了这话立即露出几分喜色,问道:“那将军舅舅的伤好了是么?皇姐昨天说,要我颁旨让另两个将军代大将军职,那我将军舅舅,以后就不是将军了么?”
“他……是。”萧延意迟疑地跟萧续邦解释道:“只是暂时不能带兵打仗,要好好将养身子。”
萧续邦听了这话,才是放心地“哦”了一声。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虽是不舍得尚悦走,但是也没难过太久,便又高兴起来地问道:“皇姐,姑母走了,那是不是过几日还有皇叔们要来?”
“是。”萧延意点头,好奇道:“你很喜欢皇叔来?你见过他们?”
“好像是见过一个吧,我也记不清了。我虽然不认识他们,我也喜欢啊,我就喜欢皇宫里热热闹闹的。”
萧续邦的话让萧延意心里又是一酸,禁不住就想起当初,皇宫里那时是多么的热闹……父皇、母后,兄弟姐妹,那么和乐融融的一大家人……
想的几乎要落泪,萧延意才是猛地醒过神来,悄悄揉了揉发热的眼眶,对萧续邦道:“回去歇个晌午觉吧,过会儿,喊你起来读书。”
萧续邦闻言吐了吐舌,却也是点头应了。萧延意便把他送回了寝殿,自己就又回了书房里,把前一天已经看过且分好堆的那些卷宗拿出来,待到再整理好一遍,萧延意便让人传了几个人来觐见,当初萧延意甫一回宫,便与她来叙旧的那几位都赫然在列。
萧延意与来人们大体上说明了魏不争身体抱恙,所以大将军人选需要另外物色的事,让他们回去好好斟酌之后,其余的人都打发了回去,便只留下当初问她“是否还记得微臣”的那几个。
这几个年轻的官员职位都并不算太高,平日里未必要日日上朝,所以当初那事点破之后,他们见到萧延意能躲闪便都躲闪,如今见被留了下来,不禁是心中惴惴不安。以前虽说萧延意言语点拨,让他们知道自己说的话大多已被拆穿,但到底没摆在明处,而且萧延意也没恢复记忆,所以还总能********,如今人人都知道长公主已是彻底想起了先前的事,他们忍不住担心,这下里是要倒霉了。
可萧延意却不像是要为难他们的样子,反倒是面上带笑地摆手道:“众位大人,既然都是本宫的故人,如今也没有外人了,何必还这么拘着?都坐吧。”
萧延意不开口还好,这样一说,当场吓得便跪倒了两个,叩头道:“微臣有罪,微臣一时糊涂,请公主恕罪。”
“诶?!大人们何罪之有?快快都起来。”
“微臣真的是一时糊涂,当初朝中传言殿下失忆,说是永远想不起以前的事了,又说殿下到了大婚的年纪,不日就要招驸马,微臣一时有了妄念,才……殿下,微臣真的已经改过自新,以后绝不会犯这样的糊涂了……。”
萧延意款步走到几位官员跟前,伸手先是搀起了跪在地上的几位,才又和声说道:“卿家们何故这么紧张?本宫也没说什么?卿家们说与本宫有旧,也并没与错,薛大人,那时本宫见你还当真唤过你‘路遥’呢,难道不是?”
薛侍郎听了这话,全身一抖,结巴道:“微臣不敢,微臣有罪……殿下只是偶有一次醉酒……。”
萧延意笑着摇摇头,“那就是了,你也并未骗我。”
她说完这话,扭头又对着另一个人道:“陈大人,那时我若是要约你,便在殿外摆上翠竹,这事也是有的,不是么?”
陈编修听了这话,脸上一白,霎时便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殿下只是知道微臣能仿人笔迹,要微臣……微臣私下里帮殿下抄书……不敢说约,不敢……。”
萧延意的笑容更舒展了几分道:“那怎不是约?只你知我知,父皇不知,先生不知,说是约,也不算错的,你说呢?”
萧延意说完,眼神又往旁边几个官员的身上扫去,那几个也摸不清萧延意的用意,但只道此时翻念这些绝不是好事,所以一个个也是面如死灰,只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等着萧延意处置。萧延意却是并未再一一点名说下去,只一扭身,边往回走去,边说道:“众位卿家,还是坐吧,本宫要说的话不少,站着怪累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听了这话,却没一个人真敢坐下去。见萧延意已是回了案前坐下,回头凝视着他们,眉头渐渐要蹙起,才是不得已,赶紧战战兢兢地找了最近的地方坐下,又不敢坐实,欠着半个身子,随时准备跪下的样子。
萧延意见了,叹了声道:“大人们何必这么慌张,许你们与本宫叙旧,不许本宫与你们叙叙旧么?”五个人齐刷刷地白着脸,对着萧延意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萧延意看这几个人吓的也是差不多了,才是语气一变,肃了肃神情说道:“宏盛初年,皇帝年幼,魏将军监国,因其武将出身,难免尚武轻文,所以对文官重用不多,几位也是青年才俊,却是没能得到应有晋升,也是受委曲了。”
这几个人听萧延意这么说,仿似觉出了几分希望,却又不敢流露出太渴切的神情,便都是小心翼翼地抬了头紧盯着萧延意,等着她后边说的话。
“年轻人一时怀才不遇,也是难免就有了急功近利的心,本宫也能理解。况且大人们当日也是受人蒙蔽,才有了那样一出。而且与本宫说的话,虽有夸张,却也不能算是欺骗,若论起来,本宫当年与几位也算是有几分交情的,是不是?”
众人终于在这话音中,听出了些希望,胆大些的,便赶紧诚惶诚恐接道:“蒙殿下抬爱,当年多有提携,微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说是肝脑涂地便也是过了,本宫不需卿家们如此,只是,卿家们本也是朝廷栋梁,若是能摒弃杂念,专心为朝廷效力,本宫定然不吝提拔。
卿家们也是熟读圣贤书的,知道‘君子群而不党’的道理,无需本宫赘述。
之前的事,本宫也不会追究什么,只希望之后,卿家们要记得,你们要的荣华富贵,只有一人能给,那就是皇上,其他的,无论谁许了你们什么,都是做不得数的,明白么?”
萧延意环视着那几个人,说完这些话,便笑笑地端起了面前的茶,只管自己喝茶。
这几个人只默了一下,彼此对望一眼,便是立即好似约好了一般,一起跪倒在地,回道:“微臣明白,微臣谨遵殿下教诲。”
萧延意放下茶杯,长吁了口气,挥挥手道:“明白就好,下去吧,本宫会看你们的表现,若是果然痛改前非,定让陛下重用。”
打发了这些人出去,萧延意才是猛地一垮肩膀,揉捏着发僵的笑脸和脖子,长长叹了一声。
她如今回来,在朝中无根无叶,总需要些能全力支持她的人,之前的事她如今已经想起,自然也记起刚才喊来的那几位。说是当初对他们比起其他臣子有多亲近,却也没有,只不过她一向赏识有才华的人,所以对这几位年少有为的,多有青眼也是不假。
她回朝之初,这些人来与她攀关系,她想起真相后,虽是对他们的行为有所不齿,曾经的好印象大打了折扣,但是,毕竟,这些人还是有其可用之处,且因为年纪尚轻,即便参与李相一党,也大约真是如她所述,因为魏不争监国之时,他们这些年轻的文臣得不到重用,才不得已为之,与李景吾之间的关系还谈不上多密切。
如今,若是能拿捏住他们,让他们能为己所用,总是难得的助益。而且他们要是真能从此死心塌地为她跟萧续邦做事,以他们的才华,也果然是能加以重用的人。
萧延意脑子里默默想着,父皇说过的,驭臣之道,无外乎“威逼利诱”四字,诱之以利禄,威之以刑罚,只要做的得当,总能使臣子甘心鞠躬尽瘁。
那时,这话是父皇说给她太子哥哥听的,说完,却又别过头对她说:“芫芫,父皇做事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你太子哥哥也是,日后,你太子哥哥登基后,你可是要时不时地提醒他,该狠心的时候,必须要狠心。”
“父皇……太子哥哥登基,那是多久以后的事了啊,那时,女儿早嫁了吧,哪还有功夫来叮嘱他?”萧延意撒娇似的说道。
“你要嫁到哪里去?父皇自然要给你招个好驸马,能为你太子哥哥的左膀右臂之人,那你就也能常伴左右了。”
“才不要,我要跟姑母一样,我不要招驸马,我也要做王后……。”
萧延意想着,脑子里忽然有些发懵,她那时好像坚定地要做王后呢……可为什么这么想,她怎么忽然就想不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