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笙想过许多种与吴正瑜重遇的可能,只是没料到会是眼前这般啼笑皆非——吴正瑜穿着一件质地轻薄的白色中衣,赤着脚站在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毯上,长及腰间的乌发披散在背后,冷冷地看着索丽娜。
在他的胸膛上,隐隐透出三个浓墨书写的大字——“吾不举”。
“扑哧!”齐笙禁不住笑出声,她一时气恼而做下的坏事,竟造成眼下的局面,实在有些出乎意料。看着吴正瑜冷冷的面孔,只觉得愧疚,同时又很庆幸。
索丽娜听到齐笙的笑声,又看向吴正瑜冷冷的面容,直气得俏脸通红,随手抓过梳妆桌上的梳子便朝他扔过去:“你竟敢推我?你好大的胆子!我要把你装在笼子里,吊在树上晒成人干!”
她的恐吓并没有引起吴正瑜的惧意,他犹如覆着霜雪的眸子冷冷地掠过索丽娜,又扫向齐笙与随后跟来的小九等人,薄唇微动:“出去!”
凉薄又仿佛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使得索丽娜忍不住后退两步,等反应过来,顿时更加气恼,瞪大眼睛,口中叽里咕噜地爆出一串土著话。在场众人除了她的侍女小亚之外,没有人能听得懂。
索丽娜说完,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吴正瑜,下巴高高抬起,伸出右脚,朝他轻点。
齐笙等人不明白她的意思,小亚虽然听懂了,但是看着吴正瑜冰雪般冷峭的容颜,浑身打了个寒颤,竟不敢上前说明。
“吴正瑜?”这时,齐笙试探地出声唤道。
吴正瑜动也不动,只视线微移,冷冰冰地看向她。齐笙想到索丽娜称他为傻子,便暗暗多看了他几眼,谁知吴正瑜仿若不认识她一般,漠然地转回视线。齐笙猜不透他的想法,不由得强压下见到他的激动,闭口不再多言。
索丽娜神气地伸出脚尖,半天不见吴正瑜有动静,气得直翻白眼,拎着裙子跑到齐笙身边,挽住齐笙的胳膊道:“他不叫吴正瑜,他叫吾不举,是个傻子!我们别理他,他是这副臭脾气,我受不了了!明天我们成亲,不叫他了!”
齐笙闻言,背后流下冷汗,这个酋长之女绝对是她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最彪悍的一个!余光瞥向吴正瑜,见他面色清冷,对索丽娜称他为傻子没有半分不悦,心里有些打鼓,他当真变成傻子了?还是有所顾忌,不便与她相认?又或者……他恨她至此,而刻意惹她生气?
索丽娜见齐笙低头不语,以为她害怕,摇动她的手臂安慰道:“你别害怕,这里我最大!我要娶你,你便安心做你的待嫁郎罢!”
“我——”
齐笙待要说话,忽然身后吴正瑜传来声音:“你留下来!”齐笙转过头,便见吴正瑜看着索丽娜,指着她道:“我有话对她说,你们先出去。”
索丽娜停下脚步,仍然抓着齐笙的手臂,昂起下巴,挑着眉头道:“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吴正瑜定定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过了片刻,缓缓垂下眼睑。什么也没说,却让人莫名生出不忍来,只恐苛待了他。
“好啦好啦,我让他陪你就是了。”索丽娜撅着嘴,看看吴正瑜,又看看齐笙,清亮的眼睛里闪过嗔怒,埋怨,欢喜,最后变成威吓:“不举要同你说话,你便认真陪着他,否则——哼哼!”
见齐笙低下头,既不顶撞也不撒娇,不由又放软声音,诱哄道:“若是你表现好,我便将你与不举一同娶了,你只管放心吧!”好似齐笙已经答应要“嫁”给她似的。
齐笙低低地“嗯”了一声,看着索丽娜挥手令其余人全部出去,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吴正瑜一眼,背着手走了。
“你怎么到了这里?”齐笙慢慢走到吴正瑜旁边,看了看他胸前透出的字迹,最终忍住没笑出来,拿起一件外套递给他。
吴正瑜低头接过,不答反问:“你又如何来到此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冰冷,只是也不如从前般亲昵。
齐笙咬了咬唇,轻哼一声:“来这儿找一个冤家!”
说出这句话,已经是她的底线。感觉到颊上一阵火热,不由转过头,作势看向糊着薄绢的窗棱上系着的飘飘红色带子。胸腔之中,一颗心砰砰跳动,上天垂怜,竟叫她找到他了!
齐笙咬着唇,双手垂在袖中,紧紧握成拳头,稍稍压下激动的情绪,转头斜睨着他:“你又是怎样漂到这里来的?我听……齐五说,你把自己封在一口水晶棺中,流放到大海中来了?”
“嗯。”吴正瑜神情不变,依然淡淡地看着她。
齐笙看惯了他冷冰冰的样子,倒不觉得奇怪,忍不住好奇地问:“齐五说你中了剧毒,才把自己封在水晶棺中,是真的吗?”
吴正瑜略略挑眉:“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齐笙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我,我从没问过你,只见你瘦得厉害,可是总不愿相信你是中了毒。后来你跟我说只有两年寿命,我也不信……。”说到此处,默默攥紧袖口,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一走便是三年。一年前我本想回去看你,可行至半途遇到海盗,四伯受了重伤,受不得颠簸,回程便耽搁下来。”
齐笙抬起头,咬着唇踟蹰地看着他,见他面色淡淡,没有分毫动容,忽觉心下发紧,眼眶一热,视线模糊起来:“上岸后,我立时打探你的消息,听说你死了,我一点儿也不信。后来我爹给我一封信,说是你交给我的,我打开一看……只恨不得……。”
泪水模糊了视线,齐笙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竟没看到吴正瑜目光微动,自始至终冷漠如冰:“你这样聪敏的人,怎么能死了呢?我看到信,仍然不肯相信,立即返身入海,遇到风浪也不躲,只想寻到你的冰棺。所幸上天垂怜,竟真叫我找到你——”
“信呢?”齐笙低低地哽咽,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正在悔恨歉疚,忽然被吴正瑜打断,猛然抬起头,只见吴正瑜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白皙的手掌摊在她面前,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哦,哦,在这里。”
齐笙掏出信来,并不展开,放在吴正瑜手心里。离得近了,隔着朦胧的视线,她看清吴正瑜冷淡的神色,不由懊恼,眨眼间又失落下来,擦擦眼泪,巴巴地看着他。
却说吴正瑜接过信,左手撑开,右手食指隔空描摹,而后收起,贴身放入怀中。齐笙见了,不由扑上去道:“喂!你怎么……。”
蓦地吴正瑜退后一步,使她扑了个空:“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淡淡的神色,令齐笙有些尴尬,收回手,背在身后,十指互绞:“你,你何时落到这岛上的?”咬了咬唇,又问道:“你当真要同索丽娜成亲?”
吴正瑜语气平静地答道:“半年多前,我漂流到这里。那女人是个疯子,我不喜她,只是我只身一人,又能去哪里?”说到后面,语气有些晦暗,齐笙听得心痛,忙道:“是我不好,害得你流落到海上,你放心罢,现在岸边便有一艘大船,我跟四伯马上带你离开!”
吴正瑜道:“今晚只怕不成了,那疯女人最喜欢漂亮少年,你们一行人中有几人长得不错,定然落入她眼中,已经派人把你们的船锁上了。若要走,只能等到明天。”
“什么?”齐笙皱眉,想起一事,立时怒道:“莫非他们看中你的美貌,故意不放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我且要瞧瞧,我们乃大乌朝子民,其中更有你这位——他们竟敢强留不放,当真活腻了!”
吴正瑜眼珠微动,只道:“那疯女人玩弄了不知多少美貌少年,但凡路过的船只无不被她欺侮,莫说我们这些人,只怕大乌朝的皇帝陛下来了,她也不肯放过。”
“放肆!”齐笙闻言大怒,“陛下若知道你在,只怕派兵打沉这座小岛也不解恨!”
吴正瑜避过她汹汹怒色,别过头,轻声叹了口气:“陛下还记得我么?”
“你怎会这般想?”齐笙惊愕地道,“你是清婉最敬爱的兄长,莫说是你把皇位传与她,她这个人最是重情义,若知你在这里,无论如何要接你回去!”
吴正瑜闻言,不动声色地走到窗前,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齐笙,良久方道:“眼下最迫切之事,是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