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龙文的反击
罗龙文来了。
自打离开翠翘赴京买官,罗龙文的人生便宛如高铁开始提速。
依靠着翠翘帮他积累的财富和徽商特有的交际手腕,罗龙文的官场之路一路绿灯,最后投入严嵩门下,成为胡宗宪的铁哥们赵文华的左膀右臂。
功成名就的罗龙文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翠翘。有了翠翘,他好象有了一个基础,做什么事都底气十足;又好象有了一种灵气,无论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按理说他此刻应该志得意满,但他却有一个难题无解,那就是——相思。
罗龙文的心里只有翠翘一个频道,最可恨的是还没有广告。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罗龙文知道自己离开家乡的日子不短了,没有翠翘的日子,他开始感觉恐惧,他害怕他的运气就此到头,以后厄运连连混同猪狗。
而且家有美妻,确实让人有不放心的理由。
据说连一贯风流倜傥的诗仙李白也被人戴过绿帽,太白先生曾娶过一个刘姓美女,这人不太老实,背着他偷人,还在朋友圈中说他坏话,李白的《雪谗诗》写得就是这事:…彼妇人之猖狂,不如鹊之僵僵;彼妇人之淫昏,不如鹑之奔奔…倾海流恶,恶无以过。人生实难,逢此织罗。积毁销金,沉忧作歌。天未丧文,其如余何。后面越写越沉痛……
连千古风流人物也被别人撬了墙角,自己家乡那条街道,想拉红杏出墙的登徒子比比皆是,于是罗龙文便向严嵩辞行,赶回浙江老家。
但到了家乡,罗龙文突然收到一个晴天霹雳的重磅消息,自己的老婆嫁给了倭寇头子,自己曾经的兄弟徐海,自己全部家产也被抢去当了嫁妆。
得到了再失去,总是比从来就没有得到更伤人。
罗龙文被这个残酷的事实伤的体无完肤,翠翘啊,翠翘,你说你会等我回来,你是等了,还找了一个人一起等。
这难道就是你我曾经共同信仰的爱情诺言,旧爱的誓言就像一个巴掌,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
罗龙文此刻面目红肿,神情恍惚,这就是我的爱情,粗俗,下流,却十足深刻,戳穿无边风月,直抵繁华尽头。世间自有情如铁,都在花前月下,一旦天各一方,山盟海誓转瞬即为飞灰,万千宠爱,满腹柔肠,敌不过一个拖刀抢劫的花和尚。
一位印度老人对孙子说,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两只狼,他们残酷地互相搏杀。一只狼代表愤怒、嫉妒、骄傲、害怕和耻辱;另一只代表温柔、善良、感恩、希望、微笑和爱。小男孩着急地问:“爷爷,哪只狼更厉害?”老人回答:“你喂食的那一只。”
罗龙文此刻就要喂食那只残忍的狼,他无法咽下这口气,他要报复,等着吧,翠翘,拿什么整死你,我的爱人。
于是他找到胡宗宪,因为大家都是严党,政治立场相同,再加上都是赵文华的损友,于是他开诚布公地请求胡宗宪发兵,荡平徐海。
但胡宗宪刚刚被徐海打败,哪里可能再派兵送死。
不过听完了这段荒谬的爱情故事,立刻心生一计。
每个人大概都有过作中间人的经历,或是帮递纸条,或是劝架,或是作和事佬,或是当电灯泡,或是当第三者等等。万物之间,均存有引力和斥力,在人的身上,这样的引力和斥力被称为人际关系。中间人的作用,就是改变现存的人际关系,使其走向亲近,或使其趋于疏离。
胡宗宪贵为六省总督,也免不了需要中间人,甚至比常人更为需要。有许多事情,他都不方便亲自出面。因为他是前线的总指挥,他是整个帝国的屏障,他是最后一道城墙。他说出的话,作出的决定,无论对错,都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而派中间人出面,他退居于幕后,便给了自己缓冲的时间和修正的空间。
而罗龙文,是个多么合适的中间人啊,既是他和徐海之间的中间人,又是他和王翠翘之间的中间人。当然,他这个中间人是有倾向的,他名为中间人,实是胡宗宪的代言人。也就是说,他拉的是偏架。让徐海内部出现分裂,自己坐收渔利。
于是他立刻告诉罗龙文,你要想打败徐海,必须替我出使徐海,劝其归降,徐海碍于旧情,绝不会杀你,而你只要表现的豁达大度,真心恭祝徐海翠翘,他们对你是不会有半点提防的,然后你在去做另外一件事,则徐海团队不攻自破。
一席话说得罗龙文点头不已,被复仇烈焰冲昏的他,此刻身生九胆,只要能制裁奸夫淫妇,慢说徐海兵营,就是徐海祖坟,他也照进不误。
看着罗龙文远去的背影,胡宗宪阴森冷笑,他老于世故,知道儿女情长无非做戏,永远不可当真。
几十年颠倒浮沉,胡宗宪早就练成了一颗生铁般的心,不为任何情感所动,对一切甜言蜜语都深自警惕。人世最毒是温柔,美丽的蘑菇总是致人死命,亲切的笑容往往暗藏刀锋,而生命的真谛就在于无情,红尘莫有不死,早死的却总是深情者。
直觉告诉他,徐海翠翘彼此都是动了真情,只要有情在,他们就必死。
来到徐海军营,罗龙文深知有刀藏在袖子里,恩惠摆到桌面上的江湖交往法则,因此一见面他只谈兄弟情谊,不讲两国战争,并且高调宣称徐海翠翘是上世鸳鸯,今生眷侣,还奉上大批金银首饰,以为贺礼军资。
这样一来,徐海反而不好意思,在与罗龙文推杯换盏之后,又让人引路带去参见翠翘,毕竟人家如此大度,自己也不好小气,二人相见,拜为兄妹,以后再无瓜葛,倒也省事省心。
就这样在后堂,罗龙文见到了期盼已久的翠翘。
只见她白衣洁净,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鬓珠作衬,乃具双目如星复作月,脂窗粉塌能鉴人。略有仙意,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谈笑间,唯少世间礼态。断绝代风华无处觅,唯纤风投影落如尘。眉心天生携来的花痣,傲似冬寒的独梅。笑靥如花,绝色的容颜,一笑倾城。她美的不可方物,尘世妖艳在她一笑之下,皆成庸俗!她有双似湖水般深邃的眼,波兰平静,带着孤傲冷清的神情。
罗龙文这才深刻体会到,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根本不对,其实应该说“女为己悦者容”。
人是一种自我欺骗的动物,有个东西,你明明知道它在,只要没见到它,你就可以一直对自己说:那是假的,它并不存在。直到有一天它真的跑来你面前,凶恶的、狰狞的,鲜血淋漓的,这时你才会发现,原来一切都靠不住,一切全是假的。
之前还保留的一点点翠翘被徐海强迫成亲的幻想瞬间被击的粉碎,翠翘气色超好,十分幸福。
翠翘早已变心,心变则爱憎变。《大话西游》中有段对白:从前和人家一起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如今新人胜旧人,叫人家牛夫人了。人仍在,情已逝,只是变心的不是那个至尊宝,而是眼前的王翠翘。
罗龙文强压心头怒火,和翠翘简单寒暄几句,叙了一会旧,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在翠翘身上,罗龙文总能找到一丝丝触动,仿佛能触摸到灵魂,那是一种软绵绵的东西,若有若无——若真的拼命去感受这种感觉,便有一点哽咽和气短。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知道这种东西是在其他女人身上找不到的。只是这个女人再也不属于她。
既然不属于他,那便离开她吧。
几句客套,罗龙文起身告辞,然后命手下人打开礼盒,一大批珠宝饰物呈现翠翘眼前。均是能工巧匠精雕细琢所成,极尽奢华妩媚。
女人的眼睛从来对这种奢侈品没有半点抵抗,加上内心多少都对罗龙文有些愧疚,而见到前夫对自己未经其首肯主动改嫁的事情不仅没有半点怨言,还如此大方献上贺礼,一颗芳心颤动动不已。
罗龙文见时机成熟,这才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我真心祝你们幸福,但你们真的幸福吗,花花世界,你们却只能藏身海岛,倭寇虽然强悍,怎能与政府百万雄兵相抗,只有接受招安才是王道,这些金银珠宝,大半都是总督胡宗宪的见面礼,是归顺过安稳日子,还是顽抗身首异处,你应该会选。
其实哪个姑娘又愿意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翠翘表示竭尽全力说服徐海投诚。
离开徐海军营的时候,罗龙文内心狂喜,他知道翠翘在徐海心中的分量,更知道以徐海所犯罪孽,胡宗宪和明政府绝对会除恶务尽,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三角恋,必有一伤。但这次受伤的绝不会是我。
好兄弟,好姑娘,因为有了你们,世界将变成美好的阴间!
想完这一切,他又开始实施胡宗宪拟定剿灭徐海计划中的另一部分。
再说徐海这边,翠翘的枕边风让他触动极大。
如果没有战争,他和翠翘本该生活在杭州的西湖边上,西湖之美,苏东坡说它“浓妆淡抹总相宜”;白居易不想走,说“一半勾留为此湖”;美国人布赖特·威利斯在孤山脚下呆了一个月,临走时大哭,写诗道:离别这妖艳的城市/如同远嫁我心爱的女儿。
可现在,一切都因为战争,自己美人在卧,却只能蜗居海岛,每日与蚊蝇相伴,海风为伍,财富倒是抢夺了不少,但根本没有地方和时间消费,生活的质量和付出的努力明显反比。
更重要的是翠翘和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孩子怎么办,未来一旦有了孩子,是否还是让他当贼,
再混蛮的老流氓,一旦谈起孩子,就变得读者文摘起来。
徐海的内心突然变得柔软伤感,他想起了与翠翘初遇的时候,那时她豆蔻佳人,稚气未脱,一脸单纯。现在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稚气的脸上已是沧桑累累。
说实话,徐海真想有个孩子,按古人的标准,三十未娶,四十不仕,都是人生遗憾。活到他这个岁数还没个后代,算得上畸零人了。
虽然徐海半生阅女无数,不过他身负大案,自己生死尚且不保,实在顾不上香烟后事。
但现在确实有些不同,打家劫舍让他拜者如云,风光无限,但风光背后就是风险,日日刀光剑影,夜夜血雨腥风,徐海真的有些累了,倦了,何况如今挚爱在侧,若无子嗣则遗憾终生。
虽然自己干倭寇扭转了平淡如水的命运,但这种高风险的刺激是没有哪个父母想让子女体验的,在左右思量之后,徐海的内心有了接受招安的念头。
但徐海也深知,招安也是一桩生意,梁山好汉招安之前也要三败高俅,只有你的分量越重,政府的出价才会越高,因此他决定在招安之前,干票大的,打出威风,好增加谈判的筹码。
于是徐海一生最大也是最后一次军事冒险开始了。
最后的远征
嘉靖三十五年(1556),徐海纠合大隅、种子岛、萨摩、日向、和泉等地的倭贼,总计2万多人,千余艘战船,乌云般涌入自己的祖国,准备大干一票。
徐海深知此行意义,打赢了,不仅弟兄们一年的口粮有了着落,而且是海中称王还是给政府当公务员,主动权在他自己。
可以说这是一次决定徐海未来命运规划的抢劫,为了圆满完成这次抢劫,徐海押上了全部家当,并制定了一个十分周密的计划。
自己手下的日本友人负责向防备森严的南京、慈溪等地同时发动进攻,造成主力来袭的假象,借此忽悠胡宗宪,调动明军主力驰援江苏,然后他再率领嫡系主力攻击浙江富庶地区。
等到抢无可抢之时,估计明军主力该回援浙江,再和日本友军首尾夹击,即便不能全歼明军,也会给胡宗宪以心灵的震撼,为接下来的谈判赚取足够的筹码。
在反复论证了自己的计划之后,徐海确信战略无懈可击,于是向着自己家乡的方向,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编剧徐海冷汗直流。
徐海的内心从无道义,他让日本友军攻打江苏,实际上是一石二鸟,一方面,日军勇悍,可调动明军主力,实现战略目的,此外,江苏沿海守卫森严,二愣子倭寇只凭蛮力强攻,定然死伤惨重,不死的身体的零部件也会丢失不少,这也正好报了当年被叔叔徐维学所卖关押鬼子狱中之仇。
一想于此,徐海洋洋得意,别看这花花江山天地人和,转眼我可以把这里拆得灰飞烟灭!
可是鬼子刚看到江苏海岸,还没来得及欢呼,四下便涌出大批明朝海军,倭寇是彪悍,却不是彪子,一见对方船坚炮利准备充分,只能掉头就跑。
就这样,徐海大军未动,计划失败一半,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几万人都已启程,就这样认栽收兵,不仅威信扫地,而且队伍会闹粮荒,粮荒自然容易激起兵变,那徐海这个带头的很容易变成砍头的,徐海摸了摸发凉的脖颈,咬了咬牙,发狠地命令队伍:前进,浙江!
但是到了目的地,徐海和他的部队瞬间石化,想象中的鱼米之乡变成了铜墙铁壁,各处要害均驻有重兵,防守密不透风。
徐海只能率兵硬拼,但遭遇了极其激烈的抵抗,连续猛攻数日,除了留下齐腰的尸体,徐海大军没能前进半步。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徐海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落入了圈套。他准备退却了。
但他却知道自己不能退却。
曼施坦因认为希特勒在二战中最大的功绩不是导致法国一月沦亡的阿登突袭,而是1941年的12月,在冰天雪地的莫斯科前线,在淌满15万因冻饿而死的普鲁士士兵的废墟上,希特勒偏执狂谬地命令德意志中央集团军不准后退半步,如果没有这道铁血命令,可能二此大战在1941年的冬天就会结束,就因为这道命令,使得人类最大的浩劫又延续了4年。毕竟兵败如山倒是个不需证明的真理,徐海久经战阵,当然深知此理,他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被胡宗宪收入眼中,理由只能一个,有内奸。
如果此刻退兵,外有强兵围剿,内有间谍作乱,几万大军瞬间就会变成几万没头苍蝇,混乱不堪被人一网打尽。
所以他决定硬拼到底,他相信自己的军事素养,更相信手下赚钱不要命的牺牲精神,而这一切恰恰是政府军所缺乏的,只要硬到底,他就有机会。
就在徐海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突然明军不打了,
因为一个传递橄榄枝的使者来了。
他叫夏正,是胡宗宪非常得力的助手。
当时两军鏖战,因为久攻不克,倭寇全军上下都好像三伏天连吃一个月的麻辣火锅——火气冲天,这个时候敢出使倭营,确实需要胆色。
但只有胆色明显不够,所以夏正还带来了一封书信。
信是汪直写的,里面详细交代了徐海此次来袭的全盘计划,这还不算完,更令徐海气炸肺的是汪直凭借自己多年对倭寇的了解,把如何破敌如何防守等策略也倾囊告诉胡宗宪,所以徐海此次出兵,到处碰钉子,缘由在此。
徐海给汪直打工多年,当然一眼就看出这是汪直的亲笔信,立刻惊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汪直会借胡宗宪的刀干掉徐海,仅仅是因为一件偶然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在此次出征之前,徐海属下的一群日本倭寇在近海出巡恰好遇到几条运输船,送上门的便宜不占才是傻逼,于是在未征得徐海同意的情况下,他们洗劫了这几条船,又因为这些船上货物贵重,价值不菲,而且身处大海,无人知晓,于是这群鬼子决定将货物私有,将此事永远隐去不报,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极其符合人性劣根的决定最终会要了他们的命。
因为这几条船是汪直的,这群日本二百五在语言不通旗号不分的情况下擅自抢劫,海龙王的船队被虾兵蟹将打劫,这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