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玲打断我的话:“既然这样,怎么才能成为那个人呢?”
“这个嘛,只能等着被通知。”
“所以……”芋头不知什么时候又转过他的脑袋,毫不羞愧地接着我的下句:“这个走了狗谢特运的家伙,就有机会在毫不吃力的情况下翻阅宿辰学院有史以来所有的精华。这多爽啊!”
华玲沉思:“你们都是从各种谣言里分析消息,难道就不能找到秘典真正所在的地方?”
芋头说:“我为了能弄清楚那个系统来自于哪里,啃了很长时间的什么网络语言的书……可是就是找不到。现在好了,还被机房的老师常常拉去检修机器。”
我不置可否地拿起书:“这个学校的传说太多了,而事实总需要无聊的人去证明才行。反正,这个人不是我。”
华玲的兴趣显然被勾起来,完全忘记了黑板上的板书早已换过了一次。现在她只顾拉着芋头的衣领问:“那你想去当修编人吗?”
芋头抖了一下:“想有什么用……不过倒是每次都在高二产生。唉,我还是想法找到人比较靠谱。给他点好处,让他帮我查查心法,嘿嘿。”
看着芋头踌躇满志的样子,我忍不住又讽刺他:“您一切都算得好呢,可这个学校这么大怎么找。等数完星星,修编早就结束了。”
芋头从幻想中很快摔回现实,他狠狠瞪我一眼,把一本书塞到我手上:“刚才田元来还你的,你没回我就先收着。现在一说什么星星,我想起来了。”
我一愣:“她还时说了什么?”
芋头翻翻白眼,转回身也开始抄板书。
我拿住那本书,慢慢地翻着,这是前几天听她说起对星象图有疑问,于是费了好大功夫找来借她看的一本手册。那个高三学姐当时讥诮的表情依然在眼前。
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完了?
华玲还想继续探讨什么,也许是看见我的表情,气又松下去。
书翻到第十五页,忽然就“啪”地甩过去一叠。我捻住页角,才发现这里的边缘处被粘住了一小点。我当时抢得太急,根本也没检查。
莫非她是连这里都没看到吧。
也许是……这本书对她太浅?
我克制不住求证的心,仔细阅读着那页最后几行的内容,正巧是她不能确定的黄道能量陷落的解释。
若是真看到这里,怎么样都该继续再看一点吧……
页角随着我的眉头一起慢慢皱起来。
正在和心里某一个念头搏斗得不可开交,讲台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我不禁抬起头朝老师那边望去。
物理老师的脸不知何故涨得通红。他一只手死死地摁住讲台,什么话也讲不出来。我仔细地看了半天,才发现他的头发上似乎贴着几张小纸条的碎屑。
芋头迅速和前排座交谈了几句,然后再回头来跟我们报道:“刚才老师在讲课间隙——可能一时冲动——讽刺了下第三排那几个无知女,类似于化妆有什么用之类的话吧,惹到刘弘毅了。他不刚新认了干妹妹嘛……于是这厮撕了作业本在往老师头上飞。唉,人都欺软怕硬的说。”
好学的华玲适机又问:“来之前一直以为这里老师也全是一流高手,原来还有这么多菜鸟?”
我挠挠头:“有能力的老师自然善于控制局面……可总得有人上课嘛。所以很多各地名师或高材生就是单纯请来教文化知识的,不过倒都干不久。”
“除了老怪物物这样的资——深——人士。”芋头忍不住补了一句:“不能打,但是有手腕,能和班上某些人保持很好的关系,所以大家也还是顾忌她。”
我们说这几句话的当儿,刘弘毅依然嚣张地把一张张纸片往讲台上梭,物理老师则不得不一边拨弄脑门的头发,一边狼狈地躲避。课上不下去了,几个班干部见怪不怪地在下面坐着,看不出要制止的意思。
没意义的乱糟糟,看在眼里总十分令人不快。这毕竟是课堂,不听是你的自由,打乱秩序就太过分了吧。
从一大早开始,我就总觉得浑身不适,莫名其妙的重手刺杀,而且加上现在看到田元退回来的书,头皮怎么又开始无端端麻了。
烦躁。
恨不得立刻终结这种状态,再烦下去说不定要走火入魔的。
那,至少从眼前的事开始吧。
打开笔盒,拿出铅笔的死敌白橡皮。
我捏住橡皮的一角,在左手来回猛力搓了四五下,手心留下细长的橡皮屑,与几道白印。
“嚓”“嚓”几声轻响。纸条在物理老师眼前无故碎裂开。老师惶然地弓着腰,不知再往哪避。
刘弘毅奇怪地往我这个方向扫了一下。
又几张纸条越过第一排,但依然于未超过粉笔盒的位置,再碎。
“谁!是谁!”刘弘毅完全无视课堂环境,猛地站起来,朝后排叫喊着。他虽然五官长得棱角分明,皮肤又黝黑,却不知受了哪个干妹妹的蛊惑,故意把头发抹得亮亮的,时不时还弄些小尺码的衬衫来绷住身体。让本来就俗气的造型显得更难看,当然,在他那群朋友圈里,他还算是英俊小情圣……
“你玩够了吗?谁谁谁!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毫不客气地大声斥责着他:“要玩去第四尼啊,去KTV啊,在这里耍什么纸片!”
芋头惊异地回头:“喂,你刚吃什么不消化东西了?他也就是闹一下,没必要这认真吧。”
我抬高下巴,体内的血液在微微翻腾之后居然平静无比,真舒服啊。
“你他……叉的……”刘弘毅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有些语塞。我没等他回神,直接喊班长锐风的名字。
“锐风班长,这算不算扰乱课堂纪律,你管不管?要是班干部都不能在这时做点什么,我干脆也去申请干个一年好了。”
锐风也缓缓起身,先用他那狭长的眼睛扫了一下我,然后再看向老师。
“对不起,老师,想他是和你闹着玩的。”他始终是在帮自己人。
老师在讲台边站直了腰。
我不依不饶:“那今天的值日生真该觉得好玩了,地上这么多废纸,班主任下节课进来骂的是他。”
锐风一咬牙:“不用操心,我等会来扫!”
刘弘毅吼叫起来:“锐风,你给他面子干嘛!这次他闲事管得也太宽了!”
“刘弘毅!”锐风大喊:“你给我,不是,给老师坐下!”
“可是……”
“闭嘴,这毕竟是课堂!”锐风猛地挥了一下手,一枚书签平平贴住刘弘毅的嘴,封住了他后面的话。
芋头微弱的声音传来:“你招惹锐风干嘛,真要正面去抢田元?”
锐风回头对惊魂未定的物理老师说:“对不起,是有点乱。总之不是什么大事,那请您继续讲课吧。”
我在后面高声提醒道:“老师讲快点,讲不完就留到下节课好了,尽可能不要拖堂,免得有人借题发挥。”
锐风回头狐疑地瞧着我,好像在想“今天这人可真多事”。
刘弘毅慢慢撕下嘴上的书签,眼里冒着浅红色的光芒,但不是对锐风,而是对着我。
我并不打算继续激他,但他这样杵在第二排也太奇怪了:“刘弘毅,你不用主动给自己罚站吧。”
“好,你够狠,走着瞧。”刘弘毅愤愤地坐下。
我淡淡地继续转着笔:“我不走,也不瞧。”
“何子陵,你声音也虚虚的,受了内伤,就少说点话吧。”锐风冷冷地结束这场口角,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倒是一惊,他的辨识力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还是我已经忘记掩饰了。
物理老师飞快地将箭头补充完整,嘴皮子利索了三倍。果然这道题讲完,正好到时间。
铃声一起,老师还没宣布下课,刘弘毅便霍地起身,并且故意把椅子和地面摩擦的声响弄得很刺耳,让所有人听出他的不爽。
我和芋头交换了一下眼神,明白要冲着我来了。
刘弘毅知道我受伤,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劲头铁定更大。
“别管,转过去。”我对芋头轻声说。
“你别冲动噢,免得砸了你淡定的招牌。”他关切中不忘记奚落。
“嗬!今天很潇洒啊,要不要在顶楼来场更潇洒的?肉搏!”刘弘毅左手重重拍在我的桌沿上。
桌上垒得高高的书一弹,我在它们滑下来前及时按住,且故意另一只手拿起橡皮在口边吹着,连余光都懒得看他。
物理老师抱着书从前门赶紧赶慢地离开了。
“说你呢?听见没?”
刘弘毅将手举过头顶,准备再次重重拍下,恐怕是想借势逼我出手。因为倘若我再不有所动作,桌子一定会垮。
我按书的那只手岿然不动,左手只夹着橡皮朝他推去。
刘弘毅目的显然不是桌子,他嘿嘿一笑,手掌横着一劈。
我用虎口反勒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型变过来之前,掌心隔着橡皮吐力。
刘弘毅是认识人里为数不多内力修到一定程度毫无来由突飞猛进的人。有人曾告诉过我,亲眼看到刘弘毅用两拳就打断了别人舞得虎虎生风的一根镔铁棍。虽然我内伤并不重,不过这种情形下硬接的把握实在不大,只能用巧……
刘弘毅整个身体被卸到一边,但我自己的手心也一疼。而身下的椅子承接了我转移出来的5成劲力,我能清楚听见椅腿的横梁在由于变形而断裂。
我忙伸腿反勾住右后方那根木头,如果这时椅子垮掉,不但面子没了,连反击的机会也失去了。
刘弘毅“咦”了一声,似乎也发现我没有用出真力。他双拳一错,准备直接打来。
“等下!”华玲忽然抬头,音调中的不容置疑像一堵墙般横亘在我面前。刘弘毅手疾停在半空,转头看她。
“你的对手是我,还记得吗?”华玲用食指和中指拈着一张字写得极其难看的小纸条,伸到刘弘毅的脸前。“我接受你的挑战。”
刘弘毅干笑了一声:“这,这一场我不急。”
“可我急,至少我比你急。”华玲好像并没在意其他目光,淡淡地将纸条翻了个面按在我的桌上,推过去。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没必要踩进来吧。美女!”刘弘毅压抑着呼吸。
“我说的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你把别人扯上干什么?”华玲温柔地笑了:“你要和别人晚上打,我就和你约中午。你要和别人中午打,我就和你约现在。下节是英语课,反正我英语还行,落下一节的内容的话,问题也不大,你呢?”
“我什么,我现在不想和你打!”刘弘毅恨不得要把华玲吞下去。
“那我不管。你要想认输我也乐意,不过按照这二班的规矩……芋头,你上次不是开玩笑吧。”
芋头在前面一本正经地说:“关于规矩这类事我从来都不会夸张。”
“那,这封挑战信你就得自己吃下去了。”华玲轻轻作出打呵欠的手势。
我夹他们两个中间,做任何表情好像都不对,只能低头顾着端详那块被压至碎裂的橡皮。
刘弘毅瞧瞧她又看看我,忽然顿足:“你真够种,要女人帮你出头。好!老子今天就放过你!”
“等等。”华玲又喊住:“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不要老讲其他废话,到底打不打!”
最后“打不打”三字一吐,似乎她有点抑制不住自己,贯满的杀气冲将出来。
我的耳膜猛然一鼓。
再看刘弘毅,似乎被这股轰然而出的强烈气场顶得有点站不稳。他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好,晚自习以后,两人会!不见不散!”
我看着他悻悻而去的背影,轻轻地,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说:“何必。”
“你呀,别想太多,我不过手痒罢了。”华玲将纸条无声地揉成一个小团,弹去不知什么地方。
老怪物的英语课,照例废话了几句清洁和纪律。接着便开讲昨天做过的卷子。芋头照例不敢回头聒噪,华玲照例认真听讲,我照例誊答案的同时偷偷看《银英》小说。莱因哈特在我面前飘来飘去,就是记不住他在和谁打仗,毕竟心思根本没在那些巨大战舰上停留。
对于华玲方才援手的行为,我心内无法不感到一丝温暖。这个身边才认识不久的女孩,能像哥们一样在麻烦找上门来的时候毫无犹豫地帮你挡,这该是多么难得的事。
当然,尽管她自己不承认。
我知道否认有些什么在蠢蠢欲动简直就是无耻,可我害怕在田元之外开始新的牵挂。
这算是又开始喜欢一个人了吗?我的天。
“嘿,喂,打搅一下。”华玲咬着笔扯我。“pick这个词用来当选择人的时候后面要接on吧。”
我的脑子还没缓过来:“on吧。好像是on的。”
华玲慎重地看着我:“你保证?接人哦,不是sth。”
我把手指伸入头发里:“呃,不能保证。”
华玲露出“又上当了”的表情。
“算了,我还是翻字典好了。”
“嗯,字典是最好的老师。”
“如果真是这样用,刘老师又讲反了。”她还没习惯老怪物这个绰号的使用。
“老怪物是这样啦,讲激动的时刻不看题的。”我随口奚落。
“pick,pick”她念叨着继续翻字典,而我也下意识在纸上写着这个词。
“我也是得Pick一下吗。”无意中脱口而出这句话,然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华玲果然问:“你刚才说什么?”
“啊,没什么的。这是小说里一句对白,同盟军队又要征兵了。”
“这么巧?”华玲并没怀疑什么,低下头把卷子上的错误改过来。
答案好说歹说报完,大家糊里糊涂算分。
芋头在哗啦声中捧着书:“新开了个盘口,下午又要来一转学生,男女NO知,哪班NO知。目前一赔二,我知道你没烟,饭票限押三张。”
心里正烦,我低喝道:“去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喔!喔!现在你就不赌啦。”芋头大惊小怪地喊着:“华玲来的那天,你老人家可是大赢……”
“我来的时候怎样?说呀?”尽管芋头说到后半句终于意识到问题而收声,但华玲还是听见了。
“没怎么样,无非也是好玩。”我忽然主动详细对她解释,完全不顾芋头在挤眉弄眼:“每个转学生来之前,我们都会为一些不确定来打赌。你转来那天,已经确定是女生,但到哪班不清楚。我一时兴起押了你来我们二班,结果赢了几十张饭票,到现在还没吃完呢。”
自己莫名其妙被人当作工具来打赌,任怎样一个女生也会生气吧。
我似乎有故意让她暂时不理我的想法,这样我就勉强能脱离那一团乱麻的窘境了。
但老天偏不给我这机会。
“原来这样啊!真好玩,那我也要赌。”华玲居然兴致勃勃地掏出五张饭票塞到芋头那里:“我也是押来我们班,而且我猜是男生。可以吗?”
“你要慎重喔,我们班人已经挺多了。”
“不怕,玩一下嘛。”
芋头眨眨眼睛:“甚好!我拿个笔来记着,你第一次下注,要签名哦。”
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华玲,她已经拿起红笔在勾勒书上的考点了。
“你娃儿不用掩饰了!”房龙不耐烦地拿手指敲着我床沿:“绝对动心了。”
“敲就敲,不要加内力,我的床不是架子鼓。”我也不耐烦地拿手指在他眼前晃着:“回寝室路上又被人偷袭了一次,不小心中了对方两掌,现在整个腰都是木的。”
房龙双目一闪:“沉迷于女色,退步得很厉害嘛。”
“去死!”骂完这句,我继续用枕头结实垫住肚子:“这几天中午人不知道跑去哪玩,一回来就开黄腔。”
房龙瞪了瞪我:“我去参与学校建设了,不行?”
“去死bo。”
“刚才听到保健室出动那台破车了。”芋头瞪大眼睛:“是你?”
“对方比我弱很多啦!我中掌是第一次逼退他之后,以为就此认输了。谁想到不要脸家伙越来越多。所以,唉,今天有点把持不住……”
“反正你这样不是个办法。”房龙显然对之前那个话题更有热情:“田元这边你显然没什么希望了,这个女生显然又对你有意思,干脆就把心思转过来吧。”
“话不能这么说!”芋头在一边反驳:“华玲跟我也挺好啊,难道说她显然对我也有……”
“门外汉少在这贫!”房龙一拳打向芋头面门,当然我很清楚看到他左脚也乘机踢出。
芋头精得要命,一闪身从房龙身侧滑过,两手搭住房龙肩膀往后扳。
房龙轻击自己左胸,震开芋头的纠缠。但芋头不依不饶地喊着“你也还不是没泡过妞”又冲来。
于是我心烦意乱地看着两个闲人拆招。本是想让把心里的纠结吐露给他们,求得一点平复,结果其实更闹了。
显然任何事放到这儿都只会变成美滋滋的谈资。
无论有什么事,总是他们奚落,他们笑,然后我再反驳。可以说,这场感情角力实际有一半战场是在寝室里。
房龙游刃有余地挡驾芋头那套看似软绵绵的擒拿手,还抽出空对我说:“看某人转学来后某某人的表情就感觉到,你们在一起挺开心的。”
我吐气:“我和华玲又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