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代表谁?”我忍着疼痛包扎好手臂,依然难以置信地盯着把我拖进体育器械室的卫影。
“我代表我自己。”卫影有点心不在焉地朝外面张望着。
我也注意到了:“你在等?”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问题,但我不喜欢说废话所以让那个合适的人来跟你讲故事比较好。”
“但至少可以告诉我,你在这当中扮演什么角色吧。”我坐上跳马,也不管上面看不清出处的污物了。
“说过啦,和你站在同一边的角色。”卫影有些自嘲地掸掸肩膀上的灰尘:“站在——宿辰——这一边。”
“你不像这么爱学校的人吧。”
“喂,好歹救了你。嘴可以不要这么讨嫌吗?”
我耸耸肩:“我谢过啦,再说你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我想真正要谢的肯定另外有人。”
卫影耐着性子说:“毕竟他看好了你。”
我快速思索着:“谁?”
“是我。”一个瘦弱的身影闪进器材室,他谨慎地朝外面回望,接着迅速把门关上。
随后习惯性推推眼镜。
卫影立刻和他交换了位置,很显然小卫子也不想再和我继续白活下去了。
我忽然很想大笑,把胸口的气都化作笑声喷出去。
“居然是你。”我讽刺地抱着胳膊:“不过,也应该是你,只有你才可能这么准确地让我掉进那个陷阱。”
说真的,锐风又怎么可能在老师办公室里布下那么精确的机关呢?
只有你做得到,对吧。
物理老师。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他静静地看着我。
卫影在一边嘿嘿笑着:“废话,你是谁当然重要了,不然你干嘛惹到这个麻烦事里面来?”
物理老师被呛得脸一红,但他的眼睛依然盯着我:“你了解宿、辰,这名字的来由吗?”
我说:“当然了,赞助人命名的嘛。这背后好像有故事,不过是啥故事也没人关心了。”
物理老师像是想起许多事,眼神放空:“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个名字也许在这个学期之后就要消失了。”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学校要关门了?”
“不是关门。”物理老师恨恨地说:“是合并。”
“合并?”我莫名不已:“好端端地合哪门子并?”
“你听说过……冈迦学院吧。”他像是很吃力地说出这个名字。
我在脑中仔细搜寻着这个名字:“好像,好像听说过,这几年冒起来的,在广埠屯那边,和宿辰属于同类型的学校吧。东部有不少高手也流到那边去了。”
“董事会似乎有意把品牌和业务拓展到整个东南地区,所以和冈迦高层接触过很多次。要把两边的学校资源整合起来,变成一个更大的学校。”
“我怎么没听说一点风声?”
“这个议案是隐秘下策划的,学生当然不可能知道了。”
我无所谓地说:“这种动作跟我们这种人也没什么关系吧,你们老师工资照发,我反正也还一年多就毕业了,别害我们考不上大学就成。”
“你不明白,宿辰这个名字见证着一段往事。”物理老师尽可能平静地说着:“即使到今天这个故事可能变得平淡无奇,但它对我的意义依然是非凡的。”
“你是?”我端详着他的面容。
他正了正衣服:“我是赞助人的重孙,你可以叫我宿非。”
这才是我今天听到最不可思议的事。
“那——你怎么在这里当个最普通的老师。”
“我太爷爷当年只是捐款,又不算投资,出钱留名以后,这个产业理论上自然也就与他没什么干系了。剩下的一切都是这一届届的董事会在运作。从当年莫名其妙变成神学院,再到如今莫名其妙的这样子。”
我打量着他:“那你是怎么骗过教务处那帮老油条的?”
宿非老师眨眨眼:“骗什么?我本来就是名校的物理研究生啊。”
“你完全不会武功?”
“不会,就会弄点手工艺。”他狡猾地回答。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胆子很大啊。”
宿非尴尬地笑笑。
我又看向卫影,还未开口说出自己的疑问,宿非又接着说:“他是我内弟,也就是俗话说的小舅子。”
卫影哼了一声:“这件事可还没定呢。”
我眼前出现一张复杂的谱系图:“这是……你把他弄进来的?”
“巧合,这倒真的是巧合。我是今年拜年才碰到他。”他笑着。
我恍然大悟:“那天班上闹事他干嘛不出手?”
卫影翻翻白眼:“我要出手,那就不是我了。反正他也没生命危险,就让刘弘毅耍一下有什么关系。”
宿非苦笑:“我知道在这儿的菜鸟老师是什么生活状态,这是我选择的,所以也不怕什么。”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卷进来?”
“宿辰,是为了纪念当年一段感情。”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我们家族虽然离开这个城市很久了,但随着时间越推移,我对这个地方越发产生了好奇,总在想回来看看。正好去年他们也缺人教物理,我就招聘进来了。本只打算呆个两年就走,结果却让我意外得知这个变故。”
他继续说道:“本来学校内部决策,我也不便插手。但是当我发现冈迦学院在暗地里动的这些手脚后,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我若有所思:“那么,今天晚上我看到的那些人,全是冈迦来的?”
“不错,他们派出了一批学生。而这些人潜伏进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用各种办法削弱宿辰的实力。以便能在合并时,占有绝对的优势。现在学校这种无来由的重手偷袭就是他们煽动起来的。”
“和成绩有关吗?”我直截了当地对宿非说道。
宿非眼睛一亮:“你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苦笑着:“被人砍了那么多次,总要想想为什么。”
宿非尴尬地笑笑:“你现在该明白,让你去帮我搬书的用意了?”
我缓缓地把下巴往下顿:“是啦,是啦。你让我考试资格被取消,就不会有人缠着我打,说起来这反倒是一种保护。”
“当然是一种保护。”眼镜片在微弱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事关重大,有些事不敢太早跟你讲,只好用这种方法让你解脱。”
我低声说:“可这种打击也真够我受的。”
“我想你没听过这个说法吧——学校计划精简,这次期末考成绩出来以后,分数榜末尾三分之一的人会被淘汰出去,没有毕业证,没有解释。”
我大吃一惊:“这是哪一出?”
卫影在一边插话:“这就是冈迦的人在学校有计划散开的谣言。”
我摇摇头:“这不可能吧,这谁说出去都不会信的。”
宿非笑得很暧昧:“你再仔细想想,处于你们对学校一贯的不信任。如果听到这样的说法,真的会信心十足地否定吗?”
我迟疑了。
宿非笑了。
我说:“明白了,所以这些成绩不好的学生组织起来。要努力将那些功课好的送进医院,错过考试的时机。这样他们的名次就会自然往前挪。”
“当住院的人达到三分之一……”我吸了一口凉气:“好狠的计划。”
宿非补充道:“他们精确地选择对象,有效率地逐步推进。他们让每个人尽可能保护这个谣言的存在,以免导致被攻击一方察觉,而且我想他们为了取信于人,会伪造出所谓的内部文件。当然,这种文件我始终没有找到一份,应该是看完就销毁了。”
我想起锐风和黎繁:“学校里有接应的人,才能干这些活。”
他阴郁地说道:“嗯,从老师到学生,一定都有相当数量。”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感觉脊背在发凉:“学校实力被削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这种情况到下学期合并时,冈迦学院能依靠保守的实力席次来接收大部分势力,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的。”
“我只能说,每个人的算盘都不一样。冈迦该以某种方式许诺了什么利益吧,”宿非降低了声调,他的声音回荡在室内,久久不歇。
我想到锐风的那些话,还有隐藏在黑暗里的人,关于他们所说的合作。
他们用虚假的利益来制造一场博弈,然后小心地控制它们的发展,让校园里充满嫉妒与仇恨,让血光染红了课本,保健室住满了莫名其妙被伤害的人。许多人本想体验的只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江湖,不是一个觥筹交错的屠宰场。
这些肮脏的家伙!他们有什么资格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去留。
最重要的,谎言。
这整个事件充满的是谎言。
我捏紧了拳头。
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在我脑海中趋向有序起来,像DVD菜单那样排列着。一张张面孔,一次次事情,一道道情绪。背后都是精心的计算。
我有点反胃,想吐。
我问宿非:“既然你掌握了这么多消息,为什么不早点公布出来。”
宿非摊摊手:“我一直拿不到证据啊,当一件事荒诞到滑稽的程度,是没办法轻易说出来的。再说之前也不敢肯定学校老师里有多少他们的人。不过你放心,我慢慢也取得了一些人的支持。现在每次会上,他们也极力反对着合并这个议程。”
“开会有什么用,修个新食堂就磨蹭了半年。”我着急地说:“这样下去,宿辰早就被内耗光了。”
“原谅我的懦弱吧,毕竟卫影不可能24小时保护我的。如果我在没把握的时候站出来,也许早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孱弱的外表与诚恳的表情证实了他的话,尽管如此,我仍不免感到气愤。
“现在你的把握变大了?”
“我发现了你。”
“别乱戴高帽啦。”我心烦意乱地站起来。
宿非沉默了许久。开口说:“我能影响局势的力量只是努力去交涉,其他什么也做不了。可现在整个学校在按照他们计划的逐渐陷入混乱。假如没到我有信心告发他们的那一天,宿辰内部便已经不攻自破了,这些行政上的手段又有什么用呢?”
冈迦的那帮人担心着事情的推进困难重重,这边却已经觉得水深火热,这个世界在每个人眼里果然不一样。我忽然觉着一阵子虚无。
“可是。”我看着他:“你怎么就会选中我呢?”
“因为在这个学校,你,是我唯一看到愿意为公理出来说话的人。”他诚恳地看着我。
我想起那天的情景,有点哭笑不得了。
“算啦,也不用这么客气了。”我摆摆手:“他们这样算成绩来下手的,本来也绕不开我,再说因为别的事,我也不可能原谅他们的。如果你不玩那个花招,总有一天会对上。”
“作弊的事的话……”他不好意思摸摸头:“如果能最后成功,我可以帮你恢复成绩。”
我有些别扭地看着他:“这算交换条件?”
“啊,不是。”他很紧张地站起来:“这只能说是我补偿的方式,我把你拉了进来。”
“你想要我干什么?”
“把潜入到学校里面的人全部杀退!”他重重一拳锤在跳箱。
我苦笑着抬抬手:“我新伤旧伤加起来,实力估计要后移一大截。等我养好伤的话,估计甜汤都凉了。你还是让卫影出手吧。”
“不,你可以很快地恢复的。”他伸出手按住我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自信。
我摸摸头:“你还有什么法宝?”
“宿辰秘典。”他安静地掏出一把钥匙,塞到我手上。
由于今晚知道的秘密太多,这个消息对我而言已经谈不上有多劲爆了。我很快地就反应过来,问道:“你是管理者?”
他点点头:“是我,接任半年多了。”
“那上一任呢?”
“是那个退休的劳技老师。他是知道我身份以后,很积极地要我接任的。传统规定管理者自己不能会武,以免学校的资料最后变成个人的收藏。”
我不客气地看向卫影:“那他今年看了不少吧。”
宿非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个走……后门的事,谁也免不了的。”
也难怪,只有卫影这个级数的身手,才能把纸条放到房龙那里而不被察觉。
我想起尹晓娴脸上的伤,问:“小爆炸是你弄的。”
他点点头:“因为我知道今年出现了掘金小组,所以特别谨慎。你那个室友一走,我就会开启阀门。以其他方式进去的人,里面的机关就自动启动,其实真正的资料库并不在那里。”
“这个小组也不是凭空出现的吧。”
“应该和冈迦的人有关,我不能确定。”
我扶着额头:“等等,我整理一下。冈迦派来了一批学生,他们策反了一部分师生,他们散布了谣言,他们策划了掘金小组……我的天。”
宿非正色说:“说到底,都是驱动混乱。”
我终于明白尹晓娴那天出现在医院的原因了,在读心者被华玲一刀砍飞后,她趁乱摸到一边,用某种方法套出了秘典室的所在地。而为了最后消除那个痕迹,她又设法让读心者醒来。
我看着手上的钥匙:“你就这样给我,不怕我自己先进去乱翻?”
宿非:“如果现在还顾忌你的人品,那我就不要做这件事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
宿非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学校的生存方式,说起来,你们都比我精通。”
卫影难得地在一边严肃说到:“我不是个喜欢动脑筋的人,但这次显然不是只靠出手快就能解决问题的。”
“今晚你告诉我这一切,等于是将这场战争的全权委托给我?”
宿非微微一笑:“你当然可以找自己信任的人,不过,最好不要提到我。我们各干各的,保住这个学校。”
我说:“你知道这场战争失败的后果吗?”
宿非点点头:“我莫名其妙地离开这个学校,所有那些知道我存在过的人,都不敢出来证明什么。宿辰,这个学校,这个校风最终消失。”
想想到的确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而他,铁定比我更难过。
他有点吃力地咬着嘴唇:“不管这些了,我只剩下这一个问题。你加入吗?”
“你们加入吗?”
我看着房龙的那张空床,问寝室里面的另外三个人之所以还是三个人,是因为华玲在我强烈要求下翻窗户进来了。
芋头不假思索地说:“跟他们干了!”
我望向华玲:“其实不是太好意思把你拖进来,但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太多觉得信赖的人了。”
“说什么傻话?”华玲还是那个口气,“这种好玩的事,你不叫上我,我才跟你没完呢?”说完她有些迟疑地看看白歆。
白歆却也毫无表情地点头:“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说,现在的时间都是你的。”
我诧异地说:“那你找人的计划?”
白歆笑笑:“好像有眉目了,不急。”
芋头凑上来说:“到底是什么人给你交代的这些事?”
我摇摇头:“我不是信不过你们,但是我要对得起别人的信任。”
“至少肯定是老师吧?”芋头不依不饶的继续问。
我勉强点点头:“嗯,是老师,你放心啦。”
芋头摸摸下巴:“别的没什么,跟他说说,这次期末我能不能免考呢?”
我没好气地暼他一眼:“想免考去住院啊。”
华玲把话题扯回来:“说真的,怎么阻止现在越来越多人被弄到住院这个状况呢?这是当务之急吧。”
“对,我就是要说这个。”我在桌面上把几张纸摊开:“事情得一步步来。”
大家围过来,认真听着我的话。经过一夜仔细的思索,我有了不少想法。只要能执行下去,也许真能得到效果。
“这场影子里的侵袭虽然看起来毫无头绪,但仔细想想,他们致命的地方是无论如何都见不得光。以前是我们在明他们暗,但现在知道了他们的动向,堵截是很容易的事。他们用学生的方式捣乱,我们也用学生的方式还击。”
芋头问:“学生的方式……不就是约出来单挑?我们又找不到人。”
我坚定地盯着那张成绩单上的数字:“我们开始按照这个名单上的顺序,来逐个通知那些成绩好的人,可能会成为目标的事。”
“我们几个人够吗?”华玲有些怀疑地说。
芋头也说:“干脆发传单更快一点。”
“现在凭空宣布,反而会很容易造成抵制情绪。行动远比语言要有效我们私下说,信不信由他们自己判断。”我摇摇头:“有一点动作就会造成一点变化,他们也是这样把谣言传开的。”
白歆点点头:“总是会有效果的。”
“当大家都开始防备的时候,本身偷袭行动就会产生困难了。”我看着大家:“各位都要保护好自己。”
华玲问:“但有些人还是会强行偷袭吧。”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要盯着目前遇袭可能性比较大的那几个人。”我不禁又想起田元,心中一阵叹息。
“救不了怎么办?”芋头眨眨眼。
“救一个是一个,实力强大的人毕竟是少数,冈迦的人毕竟也不能每件事都插手。”
杯水车薪也好,我们要阻止这场无意义的杀戮继续下去。
(火星一冒,短发男生惊异地看着我,高高的衣领包住了他的下颚。
我冷漠地说:“你是初三的吧,谁跟你讲的那个政策。”
被保护的女生紧紧抱着书本,但她的眼神里没有惊恐,只含着无尽的愤怒。
短发男生身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他抽了一下短钩,可惜被我的刀刃给卡住。于是他下意识地朝路边的矮树丛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