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在座位上一边背着单词一边继续胡思乱想。到早自习快开始,白歆带着一身淡淡的血味从后门窜进来。
我抬头看他:“开打了?挺抓紧时间啊。”
白歆一愣,把衣领扯到鼻边:“怎么?味道还在。不行,得回去再洗一趟。”
他不由分说扭头往外跑,我正想警告他这节自习是班主任的,但一转念,本来这人也没打算做老老实实混成绩的学生,少些顾忌也应该吧。
首战大捷的华玲这时也刚走到门口,一个没留神差点被白歆撞上。
“怎么啦。”我盯着她的黑眼圈。
“没事。”没精打采到这程度的人,回答内容已经不重要了。
“睡得不好?”到她坐下,才看见华玲头发也有些凌乱。
“不知道。”华玲手忙脚乱从书包里掏着东西:“一起来就迷迷糊糊的,连哇哇的饲料也忘记放哪儿了。”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她身上紊乱的气息。
“喂,华玲,你的数学作业做完了吗?”芋头奸笑着搓手。
华玲拍拍额头:“啊……我好像睡前在床上做完了,我找下。”
“等等!”我从她的额头把手抓下来,仔细盯着华玲的瞳孔。
华玲翻掌想抽手,但是用了几下劲都没抽出来。我顾不上解释,滑到她手腕上,三只手指按上脉搏。
“你干嘛?”
我缓缓放开手腕:“不对劲,你可能中毒了。”
“不会吧。”华玲微微歪了一下头:“五感四肢都很正常的,只是精神不好。”
“你今天照镜子了吗?额头发根有些渗蓝。”我翻开自己的记事本,努力回想着几种流行毒剂的症状描述。
“起来得太急,没顾上。”华玲好像也意会过来,她轻轻按住自己的后脑:“真的好像没事,我昨天无论吃饭还喝水都相当小心的。”
“不是。这不像是……普通的毒药。华玲,你们寝室是哪几个?”
华玲沉默了一下,拿手指对着前面几排虚空中点了几点。
我冷哼一声:“倒都是他的干妹妹。她们有可能是在睡到后半夜,在你床边耍了什么花招。”
芋头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太卑鄙了,那去找刘弘毅算账啊。”
“别急!”倒是华玲眼下依然保持着奇怪的冷静:“我现在的确没有特别不适的感觉。即使有人做了什么,也绝不是有强烈伤害的药。不然,我昨天晚上肯定会警醒过来。”
“那估计,等你觉得不舒服就晚了……要不去保健室吧。”芋头急切地说。“要能看到高级秘典就好了,据说里面有化气御毒的心法。”
“乱猜也不是办法。”我慢慢合上本子:“你先稳住,不要随便动气,我去想想办法。”
“田元!”我声音够小了,倒还是把她吓了一跳,连手上肥皂盒都差点弹飞。也难怪,她应该完全没想到在这地方碰到我。
女厕门口。
“你干嘛?”她脸上一红,转身快步走开。
“等下,我有点事和你说。”
冲上前拦住她,我却忽然一时有点语塞。她奇怪地斜眼藐我。
从这个角度看,鼻梁的轮廓很漂亮。
其实是太过于习惯找她搭讪时的手足无措状吧,所以当真有急事,下意识也还是会走一遍这套戏码。
“有什么事让我回去坐着说。”她一闪身。
我跟着横移了相应的距离挡住,在她露出不悦之前抢着解释:“在这种奇怪地方找你,就是为了避开班上。”
田元微微思索,抬眼看我:“那就快说呗。”
我低声问:“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找你要了希比灵丸呢?”
田元正准备回答,忽又皱眉说:“干嘛随便告诉你。”
这反应已表达得够清楚,于是我又问:“虽然这是口服药,但照样可以用丹炉烤成烟剂吧。”
“不错,本来药材的燃点就很低。”
“那这种维持镇定的药过量使用会怎样?”
田元眼里出现了片刻疑惑:“用再多也没害处,不过就是个人的反应会低到一个临界值,可能会……”
“比如,即使受到威胁也不愿意出手?”
“你问了我三个问题,我能不能回问你一个?”田元朝教室方向望了一眼:“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弘毅昨天的……那些破事……知道吧。”
“嗯,我又不是聋子。当时还奇怪你怎么没事去招惹他呢,后来没找你麻烦吗?”
我把事情简单地讲了讲,从挑战、应战,到华玲的胜与今天早上的状况。听到最后,田元露出一点错愕。
“没想到,锐风会骗我。”
“我还以为是刘弘毅直接找你拿的药呢。”我也有点吃惊。
田元轻蔑地拨了一下头发:“凭他?那……你那个同座,她现在没事吧。”
“这药是你配的,你应该更清楚。他们打算用,肯定也不会节约。”我刹那间有点愤愤然。
田元脸忽然一僵:“你是要找我算账?”
“没有……”我突然又叹气:“只是想问有没有解药。”
“这又不是毒,哪会有相应的解药。”她表情阴下来,侧身绕开我往教室走去。
我跟上她:“那总得想个办法吧。华玲现在这样子,别人一剑刺来,她躲都不想躲的。”
“反正你就认为是我的责任,要我来补偿吗?”话中有着明显的怒气。
我顾不上揣测她的心思,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事实上我也不曾想过要对她发脾气——对她轻轻地说:“我只是来请求一下帮助,现在至少你最有能力解决这个麻烦,不是吗?”
田元立足在走道转角,气慢慢平缓下来:“是,那你也得帮我一下。”
“你放心,我绝对不把这事波及面扩大,不会去找锐风。”我刚抢着说了一句,就意识到自己过于想当然了。
“你想什么呢?这件事锐风本来就不对,我何必帮他扛。”田元轻轻甩了一下头发:“我是说,你能不能去帮我去跟白歆说一下。”
“白歆?哪个白歆?我没听错吧。”我眼睛一涨。
“我知道他分到你们寝室去了,肯定还谈不上熟,至少见面机会多吧。我跟你说,昨天他缠着我快一晚上,烦死了。怎么会有这么耍着赖和人家决斗的人。”
我啼笑皆非地说:“哦,他想找梦中情人嘛。”
“他讲了那个故事,可我初中根本没参加过什么擂台赛啊。而且你知道我也不会用兵器,但死说活说他就是不信,非要我出手给他看看,这真是笑话。唉,他昨天被我骂走,不知今天还会不会继续来。”
“你要我去跟他说,不要来找你?”
“方法你想,反正我就这个意思。”田元挥挥手,停了一会又说:“不是逼你一定马上解决,不过配方总需要时间拟的。在这个过程里,帮帮我,OK?”
我正想再说两句,上课铃震耳欲聋地响了。这才发现,我们一直站在它的正下方。
“站三十秒,不要一起和我进教室。”田元捂着耳朵往教室跑去。
“别总想这么复杂!”我捂着耳朵在她身后大喊着。
“谁复杂啦!”
看着她渐渐变小的背影,我有些迷惑了。
如果她没有那么快地把那本书退还给我,这些事还会有多复杂呢?
“怎么样,怎么样?”芋头把课本竖起来挡在桌面,扭半个头着急地问。
“应该没问题。”我犹豫了一下,只说了下基本确定华玲的症状全部来自于希比灵丸,而田元愿意帮我去弄解药。
“是么?”华玲淡淡地笑了:“不过我还真想不出别人攻击我,而我不还手,会是什么感觉。”
我立刻想起中红眼那天晚上,她的表情,她说过的那些话。但此刻实在不宜走神,忙收敛思路低声对她说。
“反正今天你不要到处乱跑吧,真遇上偷袭的也麻烦,要吃什么让我或者芋头跟你带一下。”
华玲摇摇头:“我真的不怕,不信你现在打我两拳。”
我皱皱眉头,在桌下一肘送出。
华玲挡住我的攻击,小腿踢向我的踝骨。
我正要架住,脸上却被她轻轻扇了一下。
华玲眼里满是得意,我却意识到问题的另一种严重性。
“你不要顾忌,用五成力再扇我一下。”
“五成?”
“是。”
华玲惊奇地说:“那你脸要肿至少一个星期的。”
“不可能。”我故意冷笑着激她。
华玲高高扬起手,看似重重地在我肩膀落下。但我除了感觉到一股推力之外,什么伤害性也没有。
我正要问她是否又留情了,看见她惊疑的眼神,也明白确实是五成。
“这就是药的作用吗?”
“应该是。”我注意到老师已经往我这边看了三次,忙俨然发奋地坐正。“你斗气天生旺盛,所以在这种强效镇定药的压抑下,依然能有战意。但身体又无法发力,这比常人干脆不战而逃还麻烦呢。我看你还是小心吧。”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她忽然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麻烦是我惹出来的,况且……没什么况且。”我盯着角落正在打瞌睡的白歆,想着等会要怎么开场。
“兄弟,这可不行。Nononono。”白歆把头晃得像节拍器。
这种反应在预料之中,做好准备的我马上接着说:“你不是说最尊重女生吗?那别人明说没参加过那个擂台,你为什么就不信呢?”
“这正是我失策的地方,人会因为各种原因撒谎的。你当我不明白这理由在她们看来是多可笑吗?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呢,要是真这么认了,不等于无条件接受我了?所以干脆否认的可能性也很大吧。”
我一愣,原来他不是没脑子的偏执狂,下面的话有点不好回。
“所以我决定再不提这事,就挑战,只要能在对决中通过她的身手判断出来,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无奈地说:“可你现在是给人家带来困扰了啊。”
白歆夸张地摊摊手:“那只好都怨‘她’给我带来的困扰罗……”
我有点语塞,这人的逻辑实在是不好掌握。
“总之你是一定要挑战田元同学了,即使你明知她不是要找的人。”
“你的话里有陷阱哦。”白歆嘿嘿一笑:“事实上,我倒觉得她真挺像。她对你说假期没参加过什么活动,也没在你面前用过兵器,你为什么也一定要相信呢?”
还没想好反诘的逻辑,他忽又恍然大悟说:“为什么你要代表她来找我呢?难道你也……”
我索性不做声,等着他自己把后面说出来。
“这样的话,我也许要先对你这位情敌保持距离了。”他眼中杀机一现,退了三步。
“你电视剧看多了?”我故作轻松地伸手去拍他肩头,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躲开。“什么都还没确定就情敌情敌的。我也是受人之托,你不答应就算罗。”
“哈,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白歆松了一口气,转身要走。
“等等。”我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几个黑衣人的影子,一个近乎破绽百出的谎话慌慌张张地冲出来。“你不觉得靠挑战,效率还是太慢了吗?”
白歆奇怪地回头:“那你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宿辰这几年办起来的超能班吧。”我作出很有底气的样子:“那些有各类天赋的人尽管只在学习阶段,但读心术这种相对最简单的能力,好多人都会的。”
白歆小眼睛亮起来:“啊,那个班在哪里,带我去?”
“别急嘛,这个事得慢慢商量。”我内心在苦笑着继续诌:“超能班的人对外不太打交道,我个人正好和他们私下……有些交往。”
白歆眯起一只眼:“你肯定不会无条件帮我对不对?”
“做人不用那么现实啦。”我狡猾地退了一步:“不能保证谈成的。”
“你愿意帮我就很好。我知道读心术的厉害,如果能让他陪着我跑几圈,问题就解决了。”白歆欣喜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
“这样吧,我这就去尝试一下。”我最终抛出两头不亏的条件:“小定一个协议:如果有人愿意来协助你,他有什么条件我来满足,你就首先验证田元是否说实话;如果暂时不成,我至少努过力了,你把田元放在名单的末尾吧,至少近期不要烦她。”
这个条件的最后一点才是我的真正用意,如果他能依靠挑战找到目标,怎么也不到去打名单的最末那个人了。
而我只需要过几天假装为难地说,超能班的人没有兴趣做这么麻烦的事,就好了。
唉,我很少弄这种套给别人钻,都是被逼的。
“没问题。”白歆很干脆地答应了:“忙你的吧,我还得趁午休赶着去挑战下一个。”
一个跨步,他从楼梯扶手滑下去。
我慢慢放松,手心里汗腻腻的。
“幸不辱命。”我怀着轻松的心情跟田元汇报。
还是在女厕门口。
田元这次似乎已有准备:“不好意思,但我这边没那么快能给你解决。”
“今天之内不行?”我有点失望。
“你真把我当药铺啊。”她有些烦躁地摇着肥皂盒:“中和希比灵丸的素材都不是一下能搞到的,几个配方都需要试。而且我又不是化学课代表,能随便进实验室。”
“芋头开锁技巧这学期进步了很多的。”我轻拍墙壁,先把他出卖了。
田元奚道:“实验室的锁没那么简单的,不用想了。”
“那怎么办?”
“你们不是正护着她吗?”
“她今天总要回宿舍啊,寝室里那三个正等着呢。熄灯以后怎么办?”
“这样吧。”田元像作出重大决定似的点点头说:“不管怎么说,我也该负点责。今天让她和我换房间睡,我室友应该没问题。而且我这样做,刘弘毅也不敢怎么样的。”
我一喜:“这样也不错,但这不算和锐风作对吗?”
“他没那么不明事理吧,不然按他性格,昨天也不会假装说是自己需要镇定了。”
“多谢你。”浅浅有种失落蔓延。
“你要是当上班长,这种事也就轮不到我来管了。”她忽然换过口气,轻讽了我一句。
“昨天那话你还记得啊。”我尴尬地笑:“当时不过也是为了激锐风,我对当干部没什么兴趣。”
“既然这么说,肯定也想过。不过在宿辰,抢也不算一件丢脸的事吧。”她懒得和我多聊,走开。
整个白天居然就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华玲始终是有些气不平,几次想冲出去试看到底有没有人来惹她,我快把前后三百年识大体重大局的理由编完了,总算是让她安稳坐住。
下了晚自习,我看见那几个女生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而刘弘毅倒装作没事人似的扛着他的棍往外走。
“怎么弄?等会要打起来,你的伤不碍事吧。”芋头朝前排翻翻白眼:“今天可能就是这帮花系列的出手了。”他一说我倒想起来,他似乎从来没和女生正面交锋过,说不定心里发怵。
田元还在跟锐风谈笑,我把包往抽屉里一塞,直接拿起刀起身。
“嘿,我考虑了一下……”白歆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绕进来,挡在我面前:“还是和你一起去找下他们的好。”
我一愣,“找谁”的话正要出口,忽然反应过来,硬憋了一口气改说:“现在?”
白歆点头:“不然我很难安排明天挑战计划啊。刚问了问,超能班好像还要早一点下课,快去快回吧。”
芋头奇怪地看着我:“你又和超能班怎么了?”
我忙打断说:“没怎么,找那边朋友有点事。”
芋头反应倒也机敏,“哦”了一声,什么也不多说。
白歆像没看出什么端倪,自顾自说着:“反正就去提下这个事,他们愿意考虑也考虑下,不答应就算了。就算愿意,我也想试试看他们读心术到底多灵呢。”
脑子飞快地盘算着,要是现在这谎言被当面拆穿,我不敢保证白歆会不会怒而立即找田元单挑。而田元也一定会迁怒于我,一下子多出两个对头来。
烦死了烦死了。
但无论如何,华玲这边情况是当务之急。我要是走了,芋头一个人恐怕搞不定。
我力图镇定地对芋头说:“那你赶紧去隔壁找房龙,让他来跟你们一起走。”
芋头也明白过来,马上朝外面冲去。房龙的班隔我们三个门,如果他们班的人走过来,我肯定看得见。
白歆皱眉:“怎么啦?”
我摇摇头:“没什么,待会说不定有人想偷袭她。她现在不方便还击,我们得护一下。”
白歆朝华玲望去,可能是不好意思,华玲低头摆弄起书包的拉链。
气氛顿觉有些尴尬,我马上找话题:“你今天挑了几个人?”
“三个。”白歆说起这个,忽然情绪低落到地面:“别提了,我想先别从自己班打起吧,就选了一班几个嫌疑度高的,结果别看她们样子凶,出手都是软绵绵的,根本没实力。”
我回头看了眼华玲,心想这倒好,要是她现在能出手,说不定也要拉着白歆打一场。于是嘴里说着:“至少你没受伤,也不是坏事。”
相对论说,尴尬的几分钟会变成几个小时,但气喘吁吁的芋头很快打碎了这场沉默。
他一脸惊疑:“房龙失踪了。”
我也大吃惊:“怎么?”
如果只是普通的逃课,芋头该不会丢这种词汇。
芋头长长吸回一口气,眼珠上下乱转一番,努力组织着最精炼的语言。
房龙同班同学口中反映的情况大致是:他上节课还在教室里打瞌睡,打课间铃后起身说去买瓶汽水,把看了一半的漫画抽出来反扣在桌上,但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