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昱被冷傲天从狱里放出来之后,便主动交出兵权,尔后带着家眷搬出皇城,到了西郊一处别苑颐养天年。
深夜的风,吹的白绸猎猎作响,舞动中仿佛几许幽魂荡漾。莫雪鸳由着暖音在前面带路,缓步踏入园内,偌大别苑,除了正厅灵堂,唯有一处豆火如萤。
“进来吧。”浑厚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苍凉,莫雪鸳与暖音才到门外,便听里面的人开口了,与此同时,几十个暗卫宛如天降,顺间将莫雪鸳跟暖音围在中间。
“你们都退下。”屋内之人一声低喝,暗卫须臾间无影无踪,莫雪鸳示意暖音候在外面,独自推门而入。
紫檀桌案后面,一老者胡须花白,银发盘起,怀中握着一支短杖,神色憔悴,却无碍那双眼利目如鹰。
“你不会武功?”顾昱眼中微讶,沉声质疑。
“不会。”莫雪鸳点头。
“那你如何杀我?”顾昱冷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倘若此刻雪鸳拿出圣旨,老将军会反抗?”见顾昱不语,莫雪鸳哑然失笑,“正是知道老将军的迂腐,德妃娘娘才会舍弃自身,无欲无求的尽忠,以保顾氏一族安然。”
“你是谁?”顾昱白眉皱起,狐疑问道。
“紫月轩的贤贵妃,莫雪鸳。”莫雪鸳说话时自怀里取出戒指,上前一步搁到了桌面。
看到戒指的那一刻,顾昱老泪纵横,哭声悲怆。一生戎马倥偬,战场上铮铮铁骨的将军,如今却似个烛尽灯枯的老头儿,让人心生怜悯。
“如是……吾儿啊……”
“听闻老将军与淳于右相是至交好友,那么对于这位好友的灭门,老将军怎么看?”莫雪鸳缓身坐到桌案对面的椅子上,神色肃然。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顾昱紧握着桌上的戒指,那是顾如是入宫前,他专门请人为其打造的暗器。
“是老天不公?还是冷傲天不仁!”莫雪鸳嗤声冷笑。
“大逆不道!”顾昱本能怒斥。
“是雪鸳大逆,还是你顾昱愚忠!你可知道这几年,德妃娘娘为保顾氏一族付出了什么!她被冷傲天逼到了花楼当管事!”顾昱兵权不在,但威望还是有的,他日造反,眼前这位老者是她必须要争取过来的人物。
趁着顾昱震惊的空当,莫雪鸳用最犀利的言辞叙述了冷傲天对顾如是令人发指的恶行,其间不乏胡编乱造,但好在顾如是跟自己立场相同,他日顾昱要证实,也不会穿帮就是了。
就在顾昱义愤填膺的,也要大逆不道冲进皇宫宰了冷傲天的时候,莫雪鸳告诉顾昱,顾如是没死。
大悲大喜的冲击下,顾昱又老了十岁,莫雪鸳临走时得到了顾昱的承诺,他日这份救女之恩,必报。
后来莫雪鸳每每想到今晚,都觉后怕,倘若一个不小心把顾昱气死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夜已深,皇宫内一片寂静,偶有太监举着灯火巡夜,也不会绕到辛者库这边。莫雪鸳落地之时,本想去冷宫瞧瞧夏湄儿,有些日子不见,也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若是不好,她也就安心了。
却不想未及她迈步,便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莫雪鸳与暖音面面相觑,尔后悄悄蹲在了距离幽渠河不远处的火荆丛里,谨慎望了过去。
借着月光,莫雪鸳分明看到一宫女鬼祟走到幽渠河边,见四下无人,便自怀里掏出什么扔进了幽渠河。
且待宫女离开,莫雪鸳突然特别好奇的想看看那宫女朝河里扔了什么玩意,因为她认出了,刚刚那个宫女,正是合欢殿里宸妃的贴身丫鬟,白苏。
当莫雪鸳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暖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伸手,硬是用内力将那东西给吸了上来。
银辉月光下,莫雪鸳看清了自己手中的,分明是一个削成人形的几乎透明的白铜像,铜像内有液体流动,其间漂浮着三根青丝。
“像是厌胜之术。”暖音与莫雪鸳相视一眼,低声猜测。莫雪鸳无语,小心翼翼翻过白铜像,只见铜像后心处,分明有似经络般流动的三个血字:邺少枫。
“邺少枫是谁?”暖音不解。
“西域五城中,邺城城主。”莫雪鸳的手不自禁的抚上胸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胸口处的血琥珀似怦怦在跳。
世人皆道四大贵妃中的宸妃乃刑部尚书盛靖次女,却鲜少有人知道盛靖与原配生下长女之后,因意外受伤再不能育,而盛璎珞则是冷傲天在两年前秘密安排到盛府的,又以盛府次女名义选入宫中,封了贵妃。
鉴于盛璎珞长相在天朝民众眼里有些异类,冷傲天还特别将一位西域妇人安排进盛府,对外宣称是盛璎珞的母亲。
对此,市井传言版本甚多,大致归结为是盛靖早些年还是军中先锋时在外偶遇的一段奇缘,近两年带孩子认祖归宗来了。
后来莫雪鸳知道这件事后,足足把自己关起来差不多小半天的时间,万不料自己豁出命周旋在夺嫡之战的时候,冷傲天却背着她做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阴险之事。
彼时的彼时,她就是个大傻子,活脱脱的!
合欢殿的灯光,不似其它宫殿那般闪着黄色光晕,幽蓝幽蓝的,衬的整个合欢殿诡异阴森。
殿内,一身着淡绿华裳的女子双手合十,嘴里碎碎念叨着,虔诚的紧,连冷傲天行入内室都不自觉。
轰……
女子突然将双手平举至桌前的幽蓝鬼火上,便有暗沉声音突兀响起,升起的烟雾幻化成一骷髅模样,那骷髅似狰狞狂啸,猛的俯冲向冷傲天。
“啊!”冷傲天惶恐倒退,眼见骷髅张血喷大口就要咬过来,女子飞旋而至,一双血手猛的推举过去,骷髅烟雾顿时灰飞烟灭。
“江城城主江崇虎,果然戾气十足,刚刚若非璎珞,皇上险些被他附体了。”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冷傲天费尽心机也要接入宫中的盛璎珞,焰城城主焰翼的姘头,情人,呃……是有着纯洁男女关系的师妹。
幽蓝烛火下,那张脸与美感二字相去甚远,一双深凹眼眶里,浅褐色的眼珠泛着白光,鼻骨高的有些夸张,嘴唇厚的有些嚣张,每每看到那对招风耳,冷傲天都庆幸自己与这位奇葩一直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状态,当然,偶尔也会怀疑一下焰翼的审美观。焰国第一美女?他想吐了。
“江崇虎死了?”冷傲天垂眼瞄过灰灭的地方,狐疑看向盛璎珞。
“死了。消息不日便会从焰国送过来。”盛璎珞说话间,手掌的血纹正渐渐褪去,恢复本来颜色。
“五城中,襄、楚二城已归顺焰城,如今那个顽固不化的江老头儿一死,江城必会屈服,唯独那个邺少枫,只要他肯低头,西域五城统一指日可待。”彼时还是亲王的冷傲天便已对南昭有所忌惮,所以才会暗中联络西域五城中最有野心的焰城城主焰翼,共谋大举。
而将盛璎珞送进天朝后宫主要也是焰翼的决定,一来,两国远隔千里,西域五城的其他城主断不会想到给他们施厌胜之术的魇镇师会在天朝,二来,这也是个佐证,真要动起干戈,冷傲天想要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了。
“自然,介时瓜分南昭的时候皇上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盛璎珞罩起幽蓝鬼火,挥手间,墙壁上四处烛火点燃,内室骤亮,照的人心里也舒坦些。
“呵。只是不知宸妃对邺少枫有几分把握?”冷傲天抿唇浅笑,踱步坐到桌边。
“邺少枫已于三个月前离开西域,没有西域沃土的滋养,本宫的巫术大大减弱,不过没关系,本宫已经命白苏将白铜像浸在幽渠河,只需七七四十九日,邺少枫必死,魂飞魄散!”身为焰城最顶级的魇镇师,盛璎珞的巫术,无人能及。
“只要邺少枫一死,邺城便如斩断龙头的龙身,也就扑腾几下而已。介时先由焰城主出兵南昭,朕必会……”冷傲天还没说完,便被盛璎珞截了过去。
“西域何时出兵,自有城主定夺,不必皇上费心。璎珞刚刚施术,有些困倦了。”盛璎珞略搭眼皮,其意十分明显。
“哦,那朕就先走了,你且好生休养,朕过两日再来看你。”冷傲天尴尬点头,起身迈出合欢殿。
且待冷傲天离开,白苏方才自殿外走进来。
“事情办妥了?”盛璎珞冷颜坐到桌边,沉声开口。
“娘娘放心。”白苏点头。
“这个冷傲天,当谁是白痴不成!还想让我焰城先出兵,出兵做什么?当炮灰么!且让他等着吧!”盛璎珞嗤之以鼻。
“娘娘,自咱们入宫到现在,冷傲天先后杀了不少人,先是淳于燕,后是沈仪容,想来顾如是也不真就是病死的,奴婢觉得此人太过心狠手辣,不得不防!”白苏忧心忡忡。
“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他不敢。且到了,本宫自有对付他的办法。倒是顾如是……死的可真叫大快人心。”在想到顾如是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时,盛璎珞直恨的牙根痒痒。
“娘娘……奴婢不明白,您为什么恨顾如是?”白苏有这样的认知,却不明其因。
“不是恨,是讨厌,讨厌她那张脸,以她那种平庸姿色还妄图吸引城主,自不量力!”盛璎珞恨恨的,攥紧了拳头。
“有……吗?城主认得顾如是?”白苏大惑。
“你忘了,两年前城主来天朝与冷傲天共商大计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顾如是那个小人,竟然私下找她多次,想想就来气!”盛璎珞攥着拳头的骨节泛起青白。
“这……奴婢倒是没在意……”白苏后脑滴汗,若只是如此,实谈不上吸引二字,如果勉强算,也是城主吸引顾如是,“娘娘既然讨厌顾如是,那当初为何没施厌胜之术……”
“本宫说过多少次,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让本宫施展厌胜之术,她顾如是也配!”厌胜之术的确厉害,但施术者往往会因逆反天地间固有规律而遭反噬,也因为此,盛璎珞曾经一双黑亮眼珠已渐成褐色,且泛起白光。
她知道,这是先兆,若再不节制,或许不久的将来,她会瞎。
可焰城来了密件,焰翼命她除掉冷子烨,以掀起天朝与南昭的战争。若是普通人还好些,冷子烨是皇子龙孙,是比邺子枫更不好对付的存在……
“奴婢明白了。”白苏垂首,难怪入宫之初,自家主子只要得着机会就会上门到淑仪殿闹事儿,原因在此呵。
云蔽月,风烛摇,夜风吹过,莫雪鸳不禁打了个寒颤,暖音嘴里的话让莫雪鸳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对南昭,冷傲天也不是一味的防范戒备,他居然在两年前就找好了盟友。
两年前呐!莫雪鸳摇头,过往之事越回忆越心痛如殇,越回忆越锥心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