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宇历2182年12月,中雪。北部雪州。
银装素裹的枯荣平原上,一个黑瘦的身影缓缓前行,在苍茫无际的天地间,有若一叶随波浮沉的扁舟,飘摇而倔犟。
在一片静寂中,郭小安停下脚步,直挺挺躺倒在雪地里。举头,雪似梨花,落英缤纷;放眼,远山如雾,若隐若现。
郭小安闭上双眼,沉默如雪悄然无声。身后,是一行孤独的足迹;面前,是一壶冷冽的苦酒。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心却依旧阵阵绞痛。仿佛,是遗忘了世界。又仿佛,是被世界所遗忘。
摸了摸胸口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的铜币项链,郭小安猛然睁开双眼,举着酒壶狠灌一口,大笑道:“好酒啊!哈哈,真过瘾!不过……可惜啊,喝酒没人陪,就好象拉屎不带纸,爽也不爽啊!”
“哈哈哈哈,说得好!好花需待时节,好酒需凭知己。既然兄弟这么雅致,何不让贫道陪你饮上两杯?”一个清亮的声音远远传来。
郭小安唰地坐了起来,只见前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道士,风神俊朗,身材颀长,踏着雪花缓缓而来,颇有一副仙人姿态。
娘的,比我还有范儿!郭小安心中忿忿,随手把酒壶抛了过去:“嘿嘿,你这牛鼻子,想喝酒就直说,吊什么书袋!”
“哈哈,兄弟果然是爽快人,那我就不装了!”仙风道骨的高人立刻变成放荡形骸的浪子,举起酒壶牛饮起来。
郭小安又好气又好笑,站起来道:“我就这一壶酒了,你别给我喝光……我靠,你怎么喝这么快!”
道士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扔掉空空的酒壶:“呵呵,对不住,一时没控制住!”
郭小安直翻白眼:“你压根就没想给我留!”
“哈哈,别那么小气嘛,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酒!”道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个酒囊,丢给郭小安一个:“来试试这个,七十年的女儿红!”
“这还差不多!”郭小安哼哼着猛灌了一口:“哇,不错!这么好的酒,你哪弄来的?”
“嘿嘿,我刚从映雪城那边过来。这几日州府府主正在准备传位大典,里面备了不少好酒。我就好这口,就搞了点尝尝。”
噗——郭小安一口酒喷了出来,瞪大眼睛,声音都走了调:“州府府主?北雪州最大的官?你居然从他那偷酒喝??”
道士满脸疼惜,急道:“哎呀你这家伙不喝也别浪费啊!好不容易才搞出来的,一般人我还不给他喝呢……”
郭小安敬佩地伸出大拇指,口中啧啧有声:“行,偷府主的酒,算你牛!我那一壶八十年的醉仙酿也算死得其所了。”
“八十年?你那破酒连八年都不到!”这次道士无语了,摇头叹道:“我还以为自己都已经够无耻的了,见到你之后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郭小安嘿嘿一笑,道:“你刚从映雪城过来吗?离这边还有多远啊?我第一次过来,还找不着路呢。”
道士指指自己来时的路:“看,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行了。不过以你的脚程,即使今天赶到也很晚了,连城门都进不去的。”
郭小安没好气地道:“那又怎样,到不了我就不走了啊?”
“嘿嘿,大冬天的,草原上荒芜人烟,你自己在这边过夜何其危险?还不如咱找个避风的地方,一起喝喝酒、扯扯淡,再烤点野味,也算是过个除夕夜嘛!旅途寂寞,难得碰到个有意思的人啊!”
郭小安好像没有听到一般,怔怔地到:“今天是除夕夜吗?”
“可不是嘛!”道士又灌了一口酒,四处看看,冬天的草原果然荒凉。
郭小安失神地回过头去,新奎城早就看不见了,在这纷纷的雪花中,以前的一切都仿佛大梦一场。
道士看着郭小安痛苦而无措的表情,突然收起了玩世不恭,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怎么,想起女人了?”
郭小安深吸一口气,笑道:“即使进不了城,我还是得去,这点小问题还难不倒咱!”
道士露出惊异而赞赏的目光:“不错!哈哈,男子汉大丈夫,纵横逍遥,勇往直前,不逃避,无畏惧,天地间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哈哈哈,正和我意!”郭小安扬了扬酒囊:“走了!兄弟,有缘再见!”
道士也不含糊,扬扬酒囊摇头便走:“映雪城外不远有座四季山,或可过夜!”
郭小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声道:“你要去哪里?”
道士脚程极快,郭小安话音刚落,其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狂放而豪迈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
“我去凌山……搞宝贝!”
黄昏时分,郭小安终于抵达四季山。
四季山在枯荣平原东部尽头、北部雪州州府映雪城西北三十里处,小巧秀美风景宜人,是很多富家公子小姐出游的绝佳圣地。最为特别的是四季山山体气候极为怪异,不像枯荣平原等北雪州其他地方有长达五个月的冬季,而是如中部平州一样四季等长分明。再加上山上树木品种单一,所有的树叶颜色都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不同,远远看去,整座山体的颜色也变得春绿夏蓝秋红冬白,故而是一座名闻天下的“变色山”。
郭小安站在山下看看天色,雪势渐渐转小。红红的夕阳透过云层只显出个影儿,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就会完全落下。今天是除夕,太阳一落山所有的城门都会关闭,现在还有三十里路,肯定赶不及进城了,只能在四季山上过一夜。
冬天在野外过夜时非常危险的,郭小安不敢大意,连忙离了官道沿着山间小路往山上爬去。四季山身处西北诸郡通往映雪城的交通要道,平日里有很多往来的行旅客商,山上肯定有山洞木屋之类的歇脚之处。
不到一盏茶功夫,郭小安就看见前面一个大大的山洞。洞口雪地上,隐隐约约还有足迹,似乎前两天刚刚有人来过。“哈哈,太好了,今晚有着落了,看来我运气果真不赖!晚上就在这里休息,明天去映雪城大吃一番!”郭小安喝了口酒回头望去,雪已经停了,枯荣平原沉静依旧,整个大地都被黄昏沾染了凄清的色彩。山脚下通往映雪城的官道在皑皑白雪中似有似无,绵绵延延向远方伸展开去。
“呵呵,这里倒是好景致。”郭小安摇摇头走进山洞。
洞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感觉倒还干爽。郭小安借着洞口的亮光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轻轻点亮。
火光渐起,照亮了山洞。
靠……郭小安瞪大了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眼前竟然出现了百余个衣衫杂乱破旧的大汉,各个手持锄头镰刀等农具,凶神恶煞般冷冷地盯着自己。
郭小安一身冷汗唰地涌了出来,眨眨眼睛干笑道:“各……各位大哥,这个……”话没说完,就见两个大汉噌地扑了过来,一把拍掉他的火折子,然后死死地把他压在身下。片刻后,山洞里传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怪叫:“我靠,你们不要乱来,我还是处男啊……”
山洞最深处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三个头领审视着被绑成山猪的郭小安。中间一个大汉三十岁上下,身材魁梧胡子拉碴,相貌甚是彪悍;右边一个老者又瘦又高,一身文人装扮;左边是个矮胖的年轻人,貌似年纪比郭小安还小,一副愣愣的神色。郭小安对他们都不甚在意,反倒对角落里的一个少年很感兴趣。那少年大约十二三岁年纪,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虽然身形瘦弱,却是俊俏异常,很有种女孩子柔弱娇嫩的感觉。他也在好奇的打量着郭小安。
郭小安看看那三个头领,心道:刚才他们把我扔进来的时候叫中间这个大汉“寨主”,难道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强盗?还是老中青三代齐全的强盗?又看看那个清秀的少年,更加惴惴不安:当强盗也就罢了,怎么还养**?呃……我可不要当“相公”啊!
“你是什么人?大过年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寨主大声嚷道。
“我是新奎城郭府家丁郭小安,奉我家大少爷之命前去映雪城办事的!”郭小安杠起脖子粗声粗气,心中打定主意:不管这些家伙是什么人,自己都不能像那个“**”一样怯生生的,一定要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否则势必受辱啊!
“恩,原来不是朝廷的探子啊,那就好。”寨主嘀咕了一声,转头看看两边那一老一少,问道:“咱们怎么处置他?”
老者干咳一声道:“寨主,这个您说了算。”那年轻的直接翻翻白眼:“俺只会拿锄头,别的不会,这种事情别问俺!”
寨主顿时满脸通红,怒道:“老子都说了自己没什么本事不能当这个老大,你们这些混蛋非要老子当。现在遇到麻烦了,不但不帮忙,还在一边看老子笑话。你们撇的干净,反倒让老子在这为难,娘的,老子不干了!”
那老者赶忙陪笑道:“这个,寨主息怒,你功夫那么好,咱几个村子都没人是你的对手,所以这‘元宝寨’的寨主你自然当仁不让啊。至于这个小子,咱应该先查清楚,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之类的,总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年轻的插口道:“查什么查,那么费劲干嘛啊,让我一锄头刨死他算了!”
寨主大怒,随手抓起个拳头大小的石头蛋子就砸了过去:“你个小兔崽子,尽放马后炮,老子先刨死你!”
那年轻的连忙闪到一旁,委屈地道:“张秀才你看到了吧,早就知道给李勇大哥出主意就这下场,下次打死我都不说话了!”
高瘦老者皱眉道:“虎子你就不会说话,寨主的名字能乱叫吗?活该挨打!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咱要是胡乱杀人,又和那些整日欺压老百姓的昏官恶吏有什么区别呢?咱元宝寨的好汉都是庄户人家出身,能这么干吗?!”
李勇哼了一声也不再计较,冲角落里那个“**”道:“小南,去搜搜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
郭小安一阵无语:这都什么人啊,简直是一群没什么见识的庄稼汉!还“元宝寨”呢,想钱想疯了,走捷径落草为寇不成?!见到那个名叫小南的少年“款款而来”,又是一阵恶寒,有心叫他离自己远点,但是想来叫了也没什么用;况且,万一真的有用,他走了再换个粗鲁大汉过来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呕!
郭小安连忙闭上眼睛,大叫道:“我怀里有大少爷的亲笔书信,包袱里只是衣服杂物,旁的再没有什么了,你们别乱来啊……”
娘的,这叫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