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西院里,又剩下小泗只身一人,那眉眼弯弯的笑容带给她的震撼和温暖都已成为了过往,在这样寒冷漫长的冬日里,她再也找不到可以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的人,心底再多的话,也不知道该对谁说。
不知道什么原因,二少爷这次回来后,在府中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而没有再像往常一样住上几日就又出远门了。
面对一直郁郁不振的小泗,二少爷还是多有关照的,她继替了小芜的位子,替他处理和布置房中的一些琐事,毕竟是跟在芜瞳身后长大的,小泗的办事能力丝毫也不逊色给芜瞳,总能将二少爷交代的事情处理的十分妥当。
这日,二少爷在书房中画画,小泗在一边替她研磨,房中安静的就算掉下一根细针也听得见清。笔尖在宣纸上缓缓游走着,他专注又认真的模样映进她的眼中,以前小芜姐姐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偷看少爷画画时安静专注的样子呢,小泗不经暗自猜想到。
细长的笔尖细致灵巧的描绘着宣纸上惟妙惟肖少女的柳眉,身着一件古青的长衫,如墨的长发蓬松的垂至腰间,以一根发带简易的扎起,瓜子脸,小巧的鼻子,还有眸中带笑的大眼睛,跟小泗差不多大,十三四岁左右的模样。
不用猜都知道,这肯定是二少爷说过的他的徒弟,阿吟。原来他的徒弟长得这么的灵巧动人,仅仅是一副水墨画,就可以将人物的神情刻画的如此逼真,也足以见证二少爷的画功确实非寻常人能比的。
小泗突然有些难过,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为她画过画像,站在身侧的二少爷却只顾埋头修画,眼睛盯着画中少女的模样,嘴角的弧度不经意间微微翘起,薄唇微抿,心中的欣喜尽显眼底。
他突然拿起笔蘸了蘸砚中的浓墨,在宣纸的右下角写到,“赠与小跟班——师傅笔。”两行小字在宣纸上渐渐晕开,渗透进了纸中。二少爷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满意的咧了咧嘴角,绽出一抹开怀的笑容。
“少爷的徒弟真漂亮。”她不经叹道。
“嗯,阿吟她……确实长大了不少……”眼中的笑容多的溢了出来,却像冬九的寒风,刮进了小泗的心底。
楚溟华将手中的画挂了起来晾在墙角,侧头就看见一脸悲凉凄怆的小泗,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小泗,你在想什么?”
“啊……啊?”小泗被问的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回道,“小泗在想,有个师傅真好……”
“哈?要是阿吟也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那丫头整日给我捣乱,又不好好习武,倒是将我的画技继承了去,画得了一手好画。”楚溟华兴高采烈的讲述着他和阿吟间的事情,没有留意到一旁的小泗,眉目间的委屈感渐浓。
俗话有云,人各有命,她小泗的命虽注定如此,却又不甘如此。在心底纠结了许久后,她终于抬眼试探的问道,“二少爷,可不可以……也帮我画一幅画?”
“可以啊……小泗想要什么样的?”楚溟华答应的甚是爽快。
“少爷随意画就好,小泗什么样的都喜欢。”她欣喜若狂,眸中的闪烁着耀眼的光,急忙走上前拿起一旁的宣纸铺在书案上答道。
“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小泗凝视着宣纸上渐渐成型的自己,皱巴巴的小脸埋在臂弯中,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上面落满了雪花,天空中雪还在下着,她安静的躺在雪地中,万物和她,像是沉寂定格了一般。
耳边响起二少爷温润好听的嗓音,“第一次见你时,你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在雪地里,小小的,白白的,像个雪娃娃。”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回荡在整间屋子中。
小泗呆呆的盯着这幅肖像画许久许久,二少爷的话传进耳中也仿若没有知觉,原来……原来他还记得,第一次救起她时的样子,袍子里淡淡的莲香,即使隔着数年的时光,也仍然像是萦绕在鼻息间,没有散去。
“那时候的我快死了,是少爷救了我。”
“小泗,不论未来如何,都要坚强乐观的活着,来,这个送给你。”
她双手捧下他递来的画,水雾在眼眸中渐渐散开,湿了眼睫,溢出了眼眶。她将画宝贝似的挂在床头,日日看着,想着他说过的话,还有他脸上的欢笑和愁容。
他终究不知道,因了他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支撑着她走过了多少个难熬的春夏秋冬。即使再难,也要坚强乐观的活下去,他,希望她活下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数褪色。
中旬,军队开拔入扎南疆,楚溟华也在其中。向皇帝自动请缨随军出战的他,给本就光耀的丞相府大大的长了脸,府中大摆筵席三日为他送行,府中的大小随侍都忙的脚不沾地,小泗也一样,出了西院,这府中的一切,她都倍感陌生,还好她心思细腻,办事也还算周到,倒也没犯下大的过错,只是很少再有机会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写字画画。
三日后,他一袭银甲策马离去,留给人们的,是潇洒俊逸的背影。
同年九月,宫中传来了又待招进一批侍女的消息,这一次,终于轮到了小泗。和几个容貌清丽身着粉衫的女子站在一起,站在高台上的丞相爷眉目如峰,威严的气势压的没有人敢有半分言语。
学习了一整月的礼仪教坊后,小泗还有另外几个不知名字的侍女,一起被送进了宫中。巍峨的宫墙将她今后要走的路彻底隔断,宫门缓缓和上的时候,小泗不舍的回头,望了眼门外的天空,不知道去年的这个时候,小芜姐姐站在那个地方,又在想些什么……
小泗被分进了浣衣坊,每日都是在水和一大堆衣物中度过的,刚入宫那会,她还什么都不懂,如此大的皇宫中,想要寻找一个人是极其困难的,而且也不知道小芜姐姐用的还是不是芜瞳的名字。
腊月初十,黎城终于迎来了那年的第一场大雪,南疆军事大捷的消息在宫中渐渐传来,她欣然的凝望着银装素裹的皇宫,想象着他大捷后开心的模样。冰甲寒衣冬雪藏,刀斬血锋弑沙场。身着一身银装的他,只身立在漫天雪白里,嘴角绽出嗜血般邪魅的笑容,就像开在冬日里的一株孤傲红梅,独占芬芳,盛世无双。
若是他大捷归家,不知道会不会发现平日里闲逸静雅的的西院里,已经少了一个她,那能够陪在他身边看他写字画画的人,又会是那个万幸的人呢……
一年恍然而过,小泗又被调进了东宫的后厨,帮助打理太子和太子妃的膳食,相比在浣衣坊的差事,这个差事当然要轻松许多。小泗不经有些欢喜,当夜,却被太子叫到书房中交代事情,走在通往书房的路上,小泗心中有些忐忑。
对于太子的叮嘱,小泗最开始的时候多有些不解,直到……她看到了在太子的口中,那个唤做秋婉吟的姑娘。那个几乎和画中一模一样,只是眉目间多了些生动表情女孩。阿吟……阿吟……原来二少爷的徒弟,本名唤做秋婉吟。
第一次见她时,小泗是厨女,阿吟是司厨,她们根本无法搭上话,后来一连过了好几天,她都在悄悄关注着那个着装简单,眉目带笑的俏皮的女孩。纯净的笑容还没有被洗礼过,所以真挚和善,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小泗这样想。
她用一碗粥拉近了她们间的关系,向她探听了许多有关二少爷的事情,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在和阿吟越走越近的同时,自己的心,也正在被她感动同化着,到了最后,她在心底里,也是真的将阿吟当做和小芜一样好的姐妹,可以相互依赖,也可以诉说心事,只怪她自己没有守护好这份情谊,让它轻而易举的就从自己的手心中溜走了。
人生就仿如一道过场,遇见的人,收获的情,都将一一珍藏在心底,留作纪念。无论欢喜或着悲戚,至少都还有这曾经的幻影留在身旁,不曾离去,所以……就不是一个人,在孤独的继续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