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天,空气中杂带着着躁动的烦闷,雀鸟立在枝头停留了一小会,似是发现了掩在枝叶中椅树而眠的人,遂连忙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楚溟华从枝叶繁茂柳树枝桠上悠悠转醒,头顶的的太阳光穿透了树叶的缝隙倾泻下来,炙热的光线刺的皮肤火辣辣的疼,他抬手揉了揉晕眩疼痛的额角,颀长的头发随意散落在肩头略有些凌乱,他微微坐直了身子靠在一根略粗的树干上,无神的目光打量着周遭茂密的枝叶。
想来是昨晚喝多了,然后就在不自觉间走到这里来了。已入初夏,柳树的花蕊落了一地,枝条上只剩下青翠的柳叶,在太阳花的折射下泛着幽青的光。
他纵身跃下树干,走到湖边寻了个较好的位置坐下,湖面上似是渡了层金光,微风不经意路过带起丝丝涟漪,圈圈散开的波纹荡到了远处,他从脚边拣起一个石块用力抛入了水中,石块瞬间沉没到了湖底,溅起的水花搅乱了一圈圈本来平静散开的波纹,只到水花又落回到湖水中,湖面才又恢复了平静。
柳树繁茂的枝叶为他搭起一片阴凉,没有了太阳光的炙烤,胃里却因为饮酒过量翻江倒海,火辣辣的疼着,可是这些都远远比不上他此刻心中的伤痛,即使时光流逝已过去了大半年,再回到这里,这个他们初识的地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放映出她的每一个表情动作,或哭或笑,或一脸天真的问着他问题,或撇嘴故作不理。有她握笔认真画画的样子,也有最初手持刀剑,笨拙又执着的可爱模样。
“阿吟,师傅想你了……”他对着宽阔的湖心轻声喃喃,慢慢合上眼,一串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泪珠无声跌落湖水中,瞬间融入湖水消失不见。七尺男儿眼泪,只是为了那个没有来的及保护好的傻徒弟而流。“若是可以再来一次,我一定会留住你,绝不轻易撒手将你一人留在宫中,阿吟,你会怪师傅么?”嘴角浅弯,耳边似是响起了熟悉而又悠远的声音。
“嗯……让我拜你为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手中的这把剑得归我。”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竟然都学会趁火打劫了,诺,给你。这可是我费很大劲才得来的,你可得好好珍惜,别砍木头玩坏了。”
“才不会。”
“师傅,你是哪里人?”
“黎城。”
“好远啊……那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游历啊……那里的风景漂亮,那里的美食多,我就会去看看走走,才不枉活过一回不是。”
“师傅,那你带上阿吟好不好?阿吟也想去……”
“行啊……以后这江湖就是咱们师徒俩的天下……哈哈……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好好练剑,我才能带你去?”
“为什么?”
“因为江湖险恶,人心难辨。只有站在巅峰的人,才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阿吟不怕,阿吟有师傅。”
“师傅也没法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啊,阿吟还是要自己乖乖习剑才行。”
“嗯!我会的!”
“阿吟,你除了喜欢剑术,还有什么?”
“嗯……还喜欢画画。”
“哈?那你可真是找对师傅了,我可以剑术和画画兼顾哦,怎么样?师傅是不是好厉害?嘿嘿……”
“可是你过几日不是就要离开了么?那里有时间教阿吟习剑画画……”
“呃……乖徒弟,师傅一定会多抽时间回来看你的。”
“哼!你要不来苏州,我去就黎城找你!”
“放心啦……我对徒弟可是很负责的哦。”
“姑且信你,反正我已经赚到一把好剑了。”她摇了摇手中的银剑,眉眼间的尽是甜甜笑意,清秀稚嫩的小脸红扑扑的像是盛开在初夏里的一朵杜鹃花,灵动纯净,芳香扑鼻。
画面渐渐定格住,时间停在了他与她相识时最最温暖的一幕,“若你还在,师傅便陪着你去游历江湖,鱼肉人间。若你不在……若你不在,那师傅就一个人,连带着你的那份,将你没见过的,没尝过的,都逛一遭,尝一遍,然后慢慢说与你听,好不好……”
空旷的湖边无人回答他自顾自的喃喃,风席卷而来,吹开了纤细的柳条,扯散了他如墨的长发飘舞在空中,青色的衣角翩飞,盖住了及膝的月白长靴,他安静的望着湖面,神色回归漠然还参着丝冷冽的决然。
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停在了一两米外处,依莲怀抱着时刻不离身的古琴,身着一袭水蓝轻纱和眼前的湖水特别的相衬,及腰的长发以一根木簪简易的挽起一缕,剩下的随意披散在肩后,精致的脸上却略带疲倦之色,厚重的黑眼圈和泛着血丝的通红眸子都证实了她昨夜也是未能安睡。
“你接下有什么打算?”依莲清冷的声音响起。
“交出兵权,辞官。然后……可能会出去走一走。”
“那……还会回来么……”
“不知道。”
“嗯……不回来也好。留在这里,看着旧景,想忘都忘不掉……”
“我为什么要忘掉?”他抬眸不悦的问。
“溟华……你的路还很长。”
“我知道,我也说过要带阿吟一起走……”他站起身,扫了眼她通红的双眸,又道,“倒是你,阿吟一定很希望她的依莲姐好好的……”
她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才恍然明晓,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记忆里的那个温润俊朗的白衣少年,已经被眼前这个墨青长袍,眸光清冷的少年将军所替代。每个人脚下的轨迹都在悄然变化着,最初因偶遇到相识相知的那点缘分,已经随着流逝的时光一起消耗殆尽,连最后的一丝碎片都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