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韵经过一番哭闹早就饿了,吃完了一整碗甜羹,又吃了楚楚半碗。画竹就进来通报说大夫请来了。楚楚收拾了碗碟,诗婷给诗韵盖了薄薄一层被子,又放下帐子,这才请了大夫进来。
进来的却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楚楚只道是帮忙拎药箱的学徒,等了许久不见大夫进来,便问少年:“咦,你师父呢?”
少年一边开药箱一边说:“师父在睡觉呢。病人在哪里?”
楚楚看向画竹问她怎么回事,画竹主动说:“我们去回春堂原想请谭老爷子,但老爷子说这位小哥出诊就可以,谭老爷子还说这小哥要是看不好,他也就看不好了。”
听画竹这样说,少年也不谦虚,楚楚跟诗婷仍旧不大放心,犹豫着。少年不耐烦地说:“你们还看不看了,不看我可走了!”
只听诗韵在帐子里说:“来都来了,就看看吧。”楚楚也附和说:“医者父母心,谭老爷子敢这样说,我们就信他一次吧。”诗婷便也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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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见他们说完,一边掂着诊脉的布袋一边走到诗韵的床边,一边还目不斜视地说:“这位姐姐体质寒,每年三伏的时候来回春堂请一付‘冬病夏治’,冬日就不畏寒了。而这位妹妹肝火旺,平日多喝些野菊花泡的茶,别烧坏了自己。”诗婷见他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自己冬天怕冷的毛病,不由得佩服起来,楚楚则觉得这少年过于卖弄,又出言讽刺自己,只在心里冷哼一声。
少年一边给诗韵诊脉一边继续说:“肝火旺盛的人明明易怒暴躁,但你涵养却极好。不过于医理来说憋着火气可不好,容易内伤胃肺等器脏。我听说,有人的身体会自己烧起来,大概就是你这样子的吧。”少年说话总是一副不紧不慢成竹于胸的样子,可句句在楚楚听来都非常刺耳。
楚楚在周府虽然一直是小姐身份,但她自己总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处处让着诗婷诗韵,对下人也从来没有小姐架子。她时刻牢记自己的父亲是朝廷罪犯,如果不是被及时送来周府,自己早就不在人世了。一开始大家都同情她没了爹妈,但渐渐地平妈这样的周府老资格的老妈子就开始对她怠慢起来了,就连画竹也连着受了不少气。楚楚屋里的茶水炭火常常短了缺了,楚楚也不说什么,也不让画竹说。最后还是被滋兰撞见,回去告诉了诗婷,诗婷找来丫头小厮发了一通火,又回了管账的二夫人扣了他们的月钱,那些下人才不敢了。反而是楚楚唯恐因此得罪了那些下人会给画竹添堵使绊,还拿出自己的月钱分给那些个受罚的丫头小厮,平息了这件事。虽然楚楚年纪小,诸事难以周全,但也可谓处处小心翼翼。自打成了周二小姐,就更受非议了,平妈到处说楚楚为了能嫁个好人家,求老爷收自己做女儿。楚楚为此也不知难过多少次,只是人前假作不知。
可就是这个少年,第一次见面就毫不留情地剖析自己,指出自己其实一直在隐忍,还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楚楚终于忍不住想爆发,这人哪里知道自己为什么憋着?!
终于,楚楚冷冷地说:“好好诊脉吧你!”便回身要出去。少年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这位小姐长得挺端庄,可穿的衣裳倒有趣,哪有人这样配颜色的?”
听了这话,楚楚再也忍不住,跑出诗韵的闺房。诗婷诗韵并不知道楚楚为什么缘故生气,只听到楚楚用竹枝抽打地上的小草泄愤的声音,觉得好笑。
其实楚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她只是反复地想,这个人怎么可以以如此傲慢的姿态戳穿我的心烦!
想了一会儿,楚楚托着腮想,我的烦躁原来已经这么深了,我自己都不曾注意到。楚楚叹口气,看着越来越亮的天光,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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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房间里,大家听了一会儿楚楚的动静,诗韵突然在帐子里笑说,“这位小哥真有趣,楚楚姐姐这样好脾气的人也被你给惹到了!”少年却一本正经地说,“那位小姐心中有积郁,是以肝火涌动,她最近是否口舌生疮,信期推迟,每到午后眼睛干涩不适,你们是她姐妹应当知道。”
诗婷仔细回想,好像没听楚楚提过,诗韵问:“画竹,这位大夫说的情况可是真的?”画竹点点头,“确实有这些症状,但二小姐只说是天热上火,不用在意。”
少年凑近看了看诗韵手上的红肿块,继续说:“除了开些药方去肝火以外,偶尔给她一点发泄的机会也很要紧,不然变得尖酸小气就…”少年突然停住不说,冲二人做了个尖嘴猴腮的鬼脸,诗婷正要问怎样,就听见楚楚进屋来的声音。
楚楚进了屋里,也不看别人只冲着那少年问:“你可看完了?快说什么病!可是不是什么风邪?”少年说:“正是。小姐脾虚,所以易受风邪,诱因应是花粉或积尘,但并不知道是哪种花,以后可要远离花草。小姐平时去花市或者踏青是不是常鼻痒打嚏?”诗韵点点头,诗婷说:“是啊,每次外出都染了风寒回来,现在都不许她出门了。”
少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风邪极易误诊为风寒,因为二者症状相似,而其实病因不同。简单说来,就是小姐的身体极敏感,冷热风或带有花草气的风会侵入身体,让鼻子和身上发痒红肿。”一屋子的人都恍然大悟,原来这许多年都是误诊了诗韵的病。
诗婷说道:“还真给李大哥说着了,真是那百合花的缘故。”楚楚抢白她,“哪里又是李大哥,明明是我说的百合花。”听楚楚这样说,诗婷诗韵想起少年刚才说的尖酸小气和鬼脸,都哄然笑起来。楚楚不明就里,突然被她二人笑得满脸通红,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想了想,指着少年说:“你!是不是你说我坏话?”
少年却好像没听见,只是站起身来去拿纸笔,一边在书桌旁开药方一边说:“几位小姐可能不知,书上说有种病呢叫做妄想症,是一种心病,就是总觉得有人在陷害自己。”楚楚听了恼得不住地跺脚。
诗韵早就笑得滚在床里,此时再也忍不住,从帐里探出脑袋来,看着楚楚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楚楚姐姐这么失态啊!哈哈哈哈!”楚楚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这坏东西,平时我对你这么好,这时候就胳膊肘往外拐!”诗韵装做委屈地说:“楚楚姐姐,你这样说我,我可又要浑身红肿发痒起来了……”
三人只顾笑骂作一团,把咏菊和滋兰也闹醒了。不知不觉此时已经鸡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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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方跟两位夫人来的时候,诗韵已经睡下了。少年开好了三副药方给诗婷,只是楚楚一直赌气说不用,诗婷也不管她,让滋兰收好方子天亮了找人去抓药。少年还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说:“病人若不肯就诊,我们做大夫的也不能阻挠。但是信期长时间不准,若是影响到生育,那可就是去给送子观音烧高香也没用啦!”气得楚楚只瞪着他说:“谭老爷子多和蔼的人,怎么能收了你这样的徒弟!”
“这位就是谭大夫的高徒吗?”周子方穿着一身官服进来房里,脸上虽带着笑容,眼神里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正气。
少年不慌不忙站起来鞠躬作揖,说:“不敢。师父今日要出趟远门,于是今后都由我替他出诊了。”
周子方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不卑不亢!谭大夫调教得好徒弟!你且说一说,小女现下如何了?”
少年说:“周大人不必担心,小姐如今全身红肿已退。但此病速度快、变症多,这段时间需每七日来为小姐复诊,三个月便能痊愈。痊愈之后仍须注意调理,季节变化时极易复发。平时尽量少接触花草与积尘,屋内要常通风,如此即可。”
周子方见少年说话极周全,又大加赞赏一番,说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学识和举止,以后一定前途不可限量,听得楚楚直翻白眼。周子方赞了一会儿,又问他姓名。少年又答:“小人姓魏,魏徵的魏。魏大人治天下的病,小人只愿能治好百姓身上的病。”
周子方听了更加喜欢,直说,“好,医者贵在医德,唐朝魏徵志在为百姓谋福,你志在为百姓谋健康!魏小大夫真不简单!”少年直说谬赞了,却看向楚楚。楚楚白他一眼,并不搭理,心里暗骂他,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周子方赞了一会儿,就去屋里看诗韵,叫诗婷和楚楚送魏小大夫回去,并嘱咐她们好好休息,午饭会送去各自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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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送少年到了门口,楚楚突然问他,“你姓魏?魏什么?”
少年愣了一下,说:“为什么?不为什么呀。我爹爹也姓魏,爷爷也姓魏。”诗婷“噗嗤-”一下笑出来,楚楚更是笑着蹲在地上按着肚子直叫“哎唷”。
少年才反应过来,挠挠头看着楚楚说,“我叫魏睿言。”
楚楚抬头看着少年笑,清晨的阳光跳跃在他的发丝上,魏睿言神色有些尴尬起来,“不许笑!”
楚楚跳起身来开心地说:“扯平了!”
这个家伙除了骄傲了点以外,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楚楚想着,嘴边浮起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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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楚楚睡得异常踏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了。画竹给她端来饭菜,说二夫人差人送来两盒野菊米,想来定是诗婷或者诗韵对二夫人说的。
用完了午饭,画竹又端了一碗中药给楚楚,边上还放着一小碟去核的青梅条,画竹说:“方才去抓药的阿四跟我说,那位大夫小哥在小姐的方子下写了句‘此方味苦,请配酸梅’,真是细心的大夫啊!”
可楚楚此时一点也不觉得感动,她皱了皱眉,自己最怕苦味了!她闻了闻药汁,便把碗放在一边说:“我还是一会儿再喝吧。”
画竹见她怕得这样,笑话说:“一会儿喝也行,不过我可听说苦药凉了会变得更苦呢。”看楚楚有点动摇,又继续劝到,“我刚才从探梅那里听来一件极有趣的事,小姐你喝完了药,我就告诉你!”
楚楚说:“你还学会利诱了!”想到一会儿还跟李裕有约,楚楚便极不情愿地捏了鼻子一口喝下黑乎乎的苦药。
喝完之后,楚楚的五官全都挤在了一起。含了好一会青梅条之后,楚楚才摔了碗说:“什么‘此方味苦’!这也太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