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已经气息全无,眼瞳也涣散了。敖会云抹了抹眼角,如今周若谷给人掳了去,眼下可不是伤心的时候。
敖会云托寿衣店给玉儿换好衣服送去周府,拔了玉儿胸口的匕首用布包好揣在怀里,出了店门一路向西北的郊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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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探梅到了县衙,可周子方并不在衙门。县丞大人和师爷正表情严肃地讨论什么,探梅只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周老爷。师爷见他这样着急,忙说:“方才东家收到一张小条,便着急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探梅一拍脑门暗叫糟糕,忙又跑出县衙赶回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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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里一片宁静,诗婷在楚楚屋里绣花,楚楚在赶着帮周若谷串花钱,诗韵躺在楚楚床上看着她们做女红,已然快睡着了。
这时节,秋天的感觉已经很浓了,院子里的桂花香气若有若无地往屋里飘来。
周子方坐着官轿回来,一路上不停地催促轿夫,等他急急地进了周府,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二夫人原在偏厅查账,见丈夫突然回来很是奇怪,忙出来相迎。周子方却看也不看她,只是向后院疾走,边走边问:“若谷呢?”
陶圆圆愣了一愣,以为周若谷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又见周子方脸色虽极不好却没有一分怒意,似也不是闯了祸,心里正计较嘴上已经回了:“若谷午饭前后就出去了,敖公子也一起。”
周子方又问:“没回来?”
“没有。”
“那探梅跟那个阿钦回来没?”
“没有。”
正说着,大门口就传来了敲门,不,是砸门的声音:“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周子方一听是探梅的声音,两眼一黑差点背过去。
陶圆圆和丫鬟们连忙扶住周子方,陶圆圆抚了抚他的背,扶他在客厅里坐下,一边轻声说:“老爷别着急,别弄坏了身子。”心里仍在思考,究竟会是什么事竟让平时沉稳镇定的老爷都如此焦急?
周子方握了握手心里的纸条,微微闭上了眼。陶圆圆怜爱地看着周子方,他的鬓角已经若有若无地探出几根白发,这位让她崇拜了十几年的男人,此刻显得弱么憔悴和脆弱。
探梅衣冠不整地冲进客厅,看见周子方端坐着扑通一声伏在地上,颤抖着说:“老爷,少爷他……被掳走了!”说完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一路上的焦急在看见周子方的一瞬间化为满腹的委屈。
顿时间,客厅里一片沉寂,只剩下探梅的哭声。陶圆圆只觉得手脚发冷,不住地望向周子方。周子方仍然默默地微闭着双眼,嘴唇颤动着,什么也没说出来。陶圆圆急了,轻轻推了推他说:“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呀!”
周子方缓缓睁开眼,看着摊开的手,手心里有一张被汗水浸潮的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条,周子方的手微微颤抖,纸条飘落在地上。陶圆圆连忙捡起纸条一看,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字,看得出是故意拿左手写的。
“令郎在我手里”。
陶圆圆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说是仇家?
周子方为官向来公道,难道是周夫人在外欠了钱?陶圆圆翻来覆去地看着纸条,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这种纸张是最普通的宣纸,只要是识字的人家都会有,墨水也是极普通的,纸条的边缘是用快刀裁的,这点很让陶圆圆担心,可除此之外毫无线索。
最后陶圆圆再次望向了周子方,自己的儿子被人劫走了,他明明无比悲痛,却毫无行动,这说明周子方知道若谷被劫的原因却无能为力。陶圆圆开始感觉到害怕了:周子方是知县大人,是周家的主心骨,连他都没有办法,那么若谷岂不是……老爷啊,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周子方再次闭上双眼,岁月和操劳已经在他的眼角留下印记,此刻,陶圆圆清楚地看见那些皱纹里嵌着的泪水。大夫人的哭嚎适时地响起,三姐妹也得到消息赶来了客厅。因为事出突然,姐妹几个还来不及放下手上的女红。也几乎同时地,府外抬来了玉儿的尸体。
周府的客厅顿时乱作一团,女人们都被尸体吓坏了,探梅早就泣不成声,只能大略地说了玉儿的事。所有人也顾不上思考玉儿,只是一个劲地互相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平妈看见楚楚手上的花钱,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咦?这不是少爷的八卦钱吗?”
楚楚低头看着手里打了一半的穗子,说:“是,哥哥出门前给我的……”
大夫人听了立刻火冒三丈,上前对着楚楚甩手就是一巴掌:“你这个小贱人!拿了我儿的护符,如今他出事了,都是因为你!”
楚楚被这一耳光打懵了。不仅是楚楚,连诗婷诗韵也懵了。大夫人继续尖着嗓子说:“我知道你撺掇若谷娶你,撺掇诗婷跟那个破秀才好。你打得好主意!你这个贱人,看我打不死你……”说着又是一巴掌。
楚楚连连摇头,似是不相信大夫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她看来虽说大夫人一直把她当个外人,也不至于这样恶意地想她。诗婷忙在边上拉住娘亲,说:“娘,你这是做什么?”
大夫人瞪着她只说:“我知道你是给猪油蒙了心,你怎么不想想她为什么这么想你嫁去穷人家?认什么养父母,根本就是想夺家产!到时想个法子把诗韵往宫里一送,你就是周……”
“李金花,你给我适可而止!”周子方愤怒地发抖,抄起茶盏就往大夫人脚边砸去。大夫人还想说什么,陶圆圆连忙拉住周子方,打圆场到:“老爷,您就跟大家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这纸条既然没有署名,那您一定知道是谁干的。既然是劫走了并没有……怎样,那一定是他们想要什么。”
周子方叹了一口气说:“是啊……”张嘴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又叹了口气。大家见他像是要说什么,一只眼巴巴地等着下文,诗韵忍不住追问道:“爹爹,您就说出来吧,我们都一头雾水呢。”
周子方看了一眼诗韵,这才慢慢地说:“两天前,我扣下了两船私盐,如今,他们这是找我放行来了……”
众人一阵沉默,没想到是因为这。
本朝的盐贸易是未放开的,私盐不合法,但是两江和广东府内总有很多的私盐贩子,大谋其利,其中甚至有很多大私盐贩子跟地方官员和地方**都互相勾结。这次由于某位大盐贩手下的一个堂口跟郊外的一伙山贼闹翻了,这堂口的伙计临时从杭州改走水路,哪知道被周子方给扣下了。开始以为是钱没送够才不放行,两天以后,这堂口发现周子方油米不进,那边行程又耽误不得。于是这伙人商量一番,决定绑架周子方唯一的儿子来要挟他。
大夫人想也没想,冲着周子方嚷道:“你这死鬼!你快放了人家的船!这两船盐重要,还是你周家的香火重要?”
周子方又缓缓地闭了眼,但此刻,眼里已经没有了泪光。
大夫人见他这样,立刻赖坐在地上号哭起来:“你这狠心的人啊!那是你的亲儿子啊!算是我求你了,放我儿一条生路吧!”
其他人虽沉默不语,但脸上都露出了不忍之色,诗婷还悄悄地啜泣起来。诗韵还嘟囔了一句:“既然有办法,为什么不做呢……”陶圆圆立即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了,诗韵看了看周子方的脸色,自知失言,用手捂住了嘴巴,不再出声。
大夫人见周子方不理她,又转向其他人哭道:“你们,你们都这么希望若谷死吗?你们来替我求求老爷啊!妹妹,老爷最听你的话,你劝劝他!诗婷、楚楚,你们劝劝他呀!”
周子方闭着眼,轻轻地极艰难地说了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此时忠孝两难全,我只能为国尽忠。”
楚楚虽然料到周子方的意图,但听到他如此说,内心还是翻腾起来。捧着那枚花钱,楚楚无声地啜泣起来,其他人也比她好不到哪去,一时间客厅里哀哭声此起彼伏,大夫人还哭死过去几回。
陶圆圆只好强打着精神支使下人们把她抬回房,又吩咐他们给玉儿买付薄棺葬了去,最后她拉着楚楚的手,说:“刚才你大娘只是一时急昏了头,你别往心里去。”楚楚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泪水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意思。
周子方则一直呆坐在客厅,嘴里一直反复喃喃着若谷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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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楚楚仍趴在桌上哭了好一阵。她此刻在恨自己,方才周若谷来的时候,要是留住他就好了;哪怕是不要对他生气,不要不理他……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这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哥哥,霸道又别扭地爱着自己的周若谷,难道真的就要这样永久地离开自己了吗?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还会远远推开他吗?楚楚拿起那枚山鬼八卦钱,努力地压抑住悲伤。起码,我要把这个穗子打完,她想着,渐渐停止了抽泣。
忽然,楚楚想起一个人——敖会云和哥哥一起出的门,那么他现在在哪里?